四少爷从省城学成归来时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带着一副金丝宽边眼镜,在那年夏天,亮瞎了整个橘洲城的眼。四少爷回来实属无奈,老爷子曾经已死相逼。这也难怪老爷子,自己经营着橘洲城里数一数二的绸缎店,唯一的儿子不回来接手,还能给谁接手呢?
那天傍晚,老爷子急着去东街谈一笔业务。老爷子对四少爷说,伙计们都回家了,现在还不能关铺门,你守一下子,等我回哈。四少爷说,去吧去吧,等您回。
夕阳斜斜的照着,四少爷倚在门框上微闭着双眼,享受着这一天里最悠闲的幸福时光。突然有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四少爷睁眼一看,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四少爷当时想:这小小的橘洲城里竟有如此美妙绝伦的女子。女子连着唤了几声少爷,四少爷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四少爷连声说,姑娘,你在喊我吗?女子羞红了脸微微一欠身说,喊您嘞,少爷,我要过生日了,娘要我来置一身旗袍。您看选什么颜色好嘞?四少爷说:“我做不得主呀。”女子说:“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置办这么贵重的袍子,您就做一回主吧,您是老板。
办妥了一切,女子却不走,倚在店门框上用眼定定地盯着四少爷说,少爷,您好像有心事?
四少爷叹了口气说,我学成归来,本想投笔从戎,以保家卫国,可家里老父以死相逼,要我回来接手生意。
女子说,我一介小女子,读的书不多,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可我晓得,自己喜好的事,还是要追求去做的。少爷,加油哦。女子说完,轻飘飘一闪就到了街面上,少爷,再见。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儿呀?四少爷追出去问。
我住在下路口,我是杂货铺郦娘的女儿,我叫慧颖。
慧颖,多好听的名儿呀。四少爷的心咯噔了一下,整个就醉了。
四少爷这一段时间里满眼满脑都是慧颖的身影,老爷子看出了一点端倪。老爷子说,儿呀,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四少爷说,是呀,就是下路口杂货铺郦娘的女儿,叫慧颖。
老爷子一听,脸马上就阴沉了下来。老爷子说,咱们家在橘洲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你总该找个门当户对的才行吧?你娶杂货铺的女儿,你叫我这张老脸往哪放呀。六街十八巷富贵人家的女子多的是,随你挑一个都比她家强。
四少爷说,那我就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老爷子说,我容易吗?你娘死的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我一直不敢再娶,就是怕后娘欺负你呀!
四少爷说,我不管你的事,反正我非她不娶。老爷子说,你怎么这么犟呢,你这个不孝崽,你……话还没说完,一口血喷在地上,然后人就软塌塌的倒下了。
那天,慧颖和闺蜜兰子到绸缎店来,左瞧右瞧没看到四少爷。就忍不住问了那店里的伙计,请问,你家少爷在吗?
伙计说,少爷走了。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慧颖急切的问。
少爷没说去哪里,伙计说。
哎,慧颖重重的叹了口气。扯了扯兰子,步出了绸缎铺的门。
姑娘,请留步,我想问一声,你是慧颖吗?伙计追上去问。
是呀,你怎么知道?
少爷走的时候叮嘱我,说如果有个叫慧颖的姑娘来找,叫我把这封信交给她,伙计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这段时间来家里给慧颖说媒的都挤破了门。可慧颖一概拒绝了。郦娘急呀,忍不住问慧颖,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呀,你给娘说说,看是哪家的公子。慧颖不说话,躲躲闪闪的眼神里透着淡淡的忧郁。那天慧颖的闺蜜兰子过来玩,郦娘扯住她问这事。兰子就原原本本把慧颖那天去绸缎店的事都说了。
饭桌上,郦娘对慧颖说,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吧。四少爷是富家公子,他不会看上你的呀。
慧颖说,娘,你不懂的,我一定要等他回来。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革命终于取得了胜利。橘洲城正是晚春时节,四少爷竟回来了,四少爷站在郦娘家的门前,正了正军帽,整了整军服,缓缓的敲响了郦娘家的门。
郦娘打开门说,少爷,你回来了?
四少爷说,郦姨,我回来了。我回来娶慧颖。
郦娘说,你这孩子,你就不怕慧颖没等你,嫁了人?
四少爷说,怎么会呢,我们是有约定的。
慧颖正从后院飞奔出来,手里捏着一封信,那是当年四少爷写给她的信。
——这是姨奶奶给我讲的故事。姨奶奶说,她就是那个女子。她就是慧颖。
不可能!姨奶奶如果是那女子,那姨爷爷呢?那姨爷爷应该就是四少爷吧?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直到姨奶奶那年去世,在她的小柜子里,我发现了一张烈士证书,烈士叫王四学,还有他写给姨奶奶的信:“……你我若有缘,革命胜利的那一天,我会回来娶你……”
四少爷王四学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而他却活在姨奶奶的世界里。姨奶奶为爱守候一生,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吧。
正是晚春时节,橘洲城内外的桔花儿开了,清香弥漫了整座城……
遍地黄金
月亮亮堂堂的,照着围子岭,也照在山阳身上。
此刻的山阳坐在屋檐下,不说话,只一个劲的抽着旱烟,心中的忧虑就像围子岭上的雾,在一圈一圈的往外扩散。这种忧虑是来源于儿子,儿子考上名牌大学了,可这学费是个沉甸甸的包袱压在身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昨天,发小武国子打电话给他说,山阳哥,恭喜你呀,你儿子考上名牌大学,真优秀呀。哪天办升学宴,告诉我,我好请假回来帮着热闹热闹哈。山阳说,儿子确实是够优秀的,可我这个做爹的却是个无用的人呀。上学的费用现在还差一大截呀,你说我哪还有心思办什么升学宴呀。武国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山阳哥,你到我们工地来打杂工不?包吃包住,还发两百块钱一天,到时学费少了的话,还可预支工钱。山阳说,哪有这么好的事?你又不是老板。武国子说,怎么没有这样的好事,包工头是我远房的表叔,我跟他去说。
山阳背起行李要走的时候,妻子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女人,这个跟了他二十年,从未远离过他的女人,他的鼻子就开始发酸。他刚想跟妻子说点什么的时候,儿子走了进来说,爸,我跟你一起去。山阳说,不行,你是个男子汉了,在家里你要负起责任,照顾好奶奶,帮你妈妈多做事。学费的事你不要操心。
山阳在工地上做小工。运沙、背水泥、挑砖、扛钢筋,一天下来,累得腿肚子都打颤。可山阳只要一想到儿子,心里就甜甜的,一切都不觉得累了。山阳只想时间快快过,能攒足钱让儿子安心上学。
时间过得不快,可山阳却出事了。那天,山阳推着手推车送砖到吊车下,结果,脚下绊着了一块水泥坷瘩,摔了一跤,站不起来了。工友把他送到就近的医院,一检查,说是左下肢胫骨骨折,要住院治疗。山阳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工友说,痛是有点痛,但是挺住呀,别哭了,一个大男人的。但大伙哪知道,山阳不是身体上的痛,是心痛钱呀,红红绿绿的票票因为住院一下就花出去了。
出院的时候,工头把账结了,丢下一句:你回去守工地吧,多一个也无所谓的。山阳想守工地舒服是舒服,可工资少了一大半。儿子读书的费用要何时才能凑齐呀。山阳就跟工头说,领导,你还是让我干小工吧,这样挣得多些。工头说,你这个样子干不了重活呀,你说,你叫我怎么好安排?
那天,山阳去离工地二里路远的超市买牙膏。看到一个老人在超市里收废纸,心里顿时动了一下:工地上这么多废纸、废线头、泡沫板、钢材边角料,如果收集起来卖出去,那可是钱呀。
回去后,山阳跟工头一说,工头竟爽快的答应了。工头说,山阳哥,你的事我听武国子说了,不容易呀,那天我语气不好向你道歉哈。今后,你只要不影响工作,你尽管去干就行。
山阳拖着收集了半个月的废品去卖了,结果得了二千多块钱。山阳拿出一半给工头,工头说,算了吧,这是你的劳动所得。山阳说,那不行,这里的东西都是属于工地的,属于公家的,我不能非法占有。工头说,行行行,我收下,放到食堂去,就算是你为改善大家的伙食做的贡献吧。
发工资的那天,山阳把武国子从项目部喊出来,山阳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递给武国子说,老弟,麻烦你把这些钱用微信转给我儿子吧,我的手机是老年手机,发不出呀。武国子说,哥,你一股脑的全掏了出来,不要留一点零用钱。山阳指着工地上的废纸、废边角料说,国子,那是“黄金”呀。是的,它们在夕阳下躺着,发出灿灿的光,像极了遍地的黄金!
作者简介:葛朝阳,男,汉族,中共党员,医务工作者。湖南省作协会员、湘乡市作协理事。有小小说三百余篇发表于《小说月刊》 《微型小说月报》 《金山》 《解放军报》 《国防时报》 《湖南日报》 《西贡解放日报》等国内外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