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盛杉
节气走到小满,风带点黏劲儿。麦穗沉甸甸地垂着,蚕豆荚在田垄上炸开,空气里浮着青草与淤泥的腥甜。这时候总想起乡下那位叫小满的老邻居,他的模样和这个节气一样,停驻在青黄相接的时节。
小满住在村东头的老宅里。土墙斑驳得像晒干的荷叶,檐角还挂着去年的艾草。他年轻时在公社开过拖拉机,后来承包了七亩水田,把节气当日子过。村里人都说,他活成了会走路的农历。
记得某个小满晌午,蝉鸣刚在苦楝树上试声。老人在竹匾里晒新麦,金黄的麦粒流淌成河。他忽然说起自己的名字:“那年麦子灌浆时我落地,爸爸说节气刚满还没熟透,就叫小满。”说着抓把麦粒摊在掌心,阳光从指缝漏下来,麦芒泛着银光。我这才发现他的掌纹和麦穗的纹路竟有几分相似。
后来村里年轻人像候鸟般飞走。小满的儿子在县城安了家,要接他去住电梯房。老人站在自家晒场上摆手:“我这把老骨头,离了节气要生锈的。”他依旧守着老黄历过日子,清明浸种,谷雨下秧;小满见三新,农家把麦收……又一年小满,我回老家,看见他蹲在秧苗池里打理,裤脚挽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像落了一群褐色的蝴蝶。
转瞬又到小满,恍惚间仿佛看见他扛着竹耙从田埂走来,草帽边沿被岁月磨得发白。不知道他的麦田可还青黄相间?屋檐下的艾草换了新茬没有?
暮色漫上来时,我对着窗外的香樟树出神。老人用麦秆编的蚱蜢还在老屋的条案上,翅膀被时光晒得发脆了吧?远处的麦浪涌动着,绸缎般铺向天际,蝉鸣声里,仿佛听见他在说:“节气到了,麦子自己知道往哪个方向灌浆。”
此刻梅雨还早,布谷鸟的啼声尚带着青涩。小满的名字像颗未熟的麦粒,永远悬在将满未满的好辰光里。风掠过麦稍时,那些沙沙作响的,不知是穗子灌浆的私语,还是土地对老农夫的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