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燕山
文/榫卯金
暮色四合时,我站在国贸大厦的落地窗前。远处工体北路两侧的银杏树正簌簌作响,叶片在暮色中翻飞如金箔。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气象台发布橙色预警:今夜有大风,阵风可达十一级。玻璃幕墙外,天际线被低垂的云层压成铁灰色的弧线,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初起时是游丝般的震颤。长安街两侧的槐树梢头开始轻摇,枝桠间漏下的碎金在地砖上跳跃。行道树间忽然掠过几片早衰的柳叶,打着旋儿撞向路边的共享单车,金属车筐发出清脆的叮当。这让我想起老舍笔下的北平之春:“风把春天狂暴地吹跑”,此刻的燕山南麓,正酝酿着更暴烈的叙事。
气象云图显示,蒙古高原的冷锋正以每小时六十公里的速度南下。当它撞上太行山脉的褶皱,就像猛兽扑向猎物。气象主播的声音在直播间里发颤:“目前平原地区阵风已达九级,山区局部突破十三级。”话音未落,窗外传来玻璃幕墙的嗡鸣,像是巨兽叩击门环。
超市的卷帘门次第落下,生鲜区的灯光在暮色中渐次熄灭。穿深蓝制服的理货员们推着装满矿泉水的购物车疾行,车辙在瓷砖上拖出断续的水痕。收银台前排起的长队里,穿校服的女孩攥着母亲的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这让我想起《东京梦华录》里记载的汴京风灾,汴河两岸的百姓也是这般仓皇囤粮。
护城河边的芦苇荡已成汪洋。风掠过水面时,芦花被连根拔起,在空中织成银白的网。遛狗的老者蹲在石桥下,看他的泰迪犬被风吹得倒退三步,突然笑出声:“这风里有股子老北平的野劲儿。”他的白发在风中狂舞,与芦花融成一片苍茫。
凌晨三点,风声骤紧。我裹着毯子站在飘窗前,看见对面写字楼的霓虹招牌在风中摇晃,红蓝光影在玻璃幕墙上流淌成河。楼下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想必是某棵倔强的梧桐仍在与狂风角力。这让我想起故宫的飞檐——那些向上翘起的檐角,不正是在与八百年前的朔风对话?
清晨的社区微信群沸腾了。园林工人修剪过的白蜡树枝桠整齐地倒伏,像列队的士兵;外卖骑手的黄色雨衣在风中鼓胀如帆;早餐铺的蒸笼白雾被风撕成碎片,飘向灰蒙蒙的天空。穿橙色工装的市政人员正在加固围挡,他们的身影在风中忽明忽暗,恍若敦煌壁画里的飞天。
站在钟鼓楼遗址,看元大都的夯土城墙在风中若隐若现。七百年前的匠人们是否也在此处,听着来自居庸关的风啸?他们用糯米灰浆砌筑的城墙,是否早为今日的风灾埋下伏笔?风中传来京韵大鼓的旋律,唱词里尽是“风啊风,你吹散了流云,吹不散京华烟云。”
气象局的走廊里,年轻工程师正在调试风洞模型。全息投影中,燕山山脉的等高线泛着幽蓝的光,冷暖气团在数字海洋中激烈交锋。这让我想起《天工开物》里的测风仪,古人用羽毛与铜铃丈量风力的智慧,与今日的超级计算机形成奇妙的和鸣。
暮色再次降临,我站在永定河畔。风从上游卷来细沙,掠过卢沟晓月的石碑,在碑文上刻下新的年轮。远处商业中心的玻璃幕墙群闪耀如星河,与对岸的烽火台遥相呼应。这一刻我突然懂得,北京的大风从来不只是自然现象,它是城市年轮里的气候密码,是古老文明与现代性碰撞的回响。
风停了。护城河的水面泛起细碎的银光,像撒了一把揉碎的月光。早起的清洁工扫着落叶,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竟与昨夜风声的韵律暗合。这座城市又在风中完成了一次蜕变,如同元青花在窑火中的涅槃,带着裂痕与釉色,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到来。
作者简介:
李涵,另有笔名榫卯金,1993年生,女,江苏泰兴人。《青年诗人》第七期函授班学员,《小散文》年理事,发表现代诗6首,古体诗2首,散文4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