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光辉 画
港城一日
春风吹得游魂两眼茫茫,
海湾路上的公交车空荡荡
上落步虚,海鸟跳着忠字舞;
凤凰树里藏了一冬的蛇
扭曲作态,吐信旧了政治学,
出口堵死,隔离自洽隔离;
真无耻,菜花比浪花贵
揽着渔网的渔民刚爬上
月舷,他焖了白鲳诅咒;
公交车撞碎了横穿军民路的
刺身海胆,玄黄的汁液流溢——
够用了,够用了,中学生说:
荷尔蒙失调了。吐着烟圈
司机埋头拨拇指上的花痴
静静等待,风铃木与木棉树
交换花心。直到三姐妹招手
坐错了33路,刚好可以临窗
看清有雾,还有数不清的鳍;
太勇猛,海浪上颠簸行驶
也不怕鲨鱼,过了金沙湾
美团电动车只是剐蹭了一下
罚款就交了桃花,粉头粉脸
耽误了右转时,天快要下雨
电子警察深陷哥徳巴赫猜想:
不知有多少车超速了,系统
如果出错,蝴蝶与蝴蝶兰
海豚与海豚湾就成了欧拉证明;
公交车上开始有人唱白戏,
就两句,飞鱼的硬翼与叉状尾
挂上了紫荆树,仿若开满冠状病毒;
在华信城市汇峰,有人传言
穿白色打底裤的购物者
一再坚称,她没有携带蝙蝠;
只是没人看清,下一站她上车
拖着湿漉漉的尾巴,染了发
胸前佩戴领袖像,革命着圆脸
每条街道都充满她。鸟换毛时
有人喊,口罩里有蜈蚣;
公交车转来转去,法国旧警署
旧得醒目。那些灰蓝的眼睛
是记忆中最美妙的事情——
柏树、榕树与椰棕,百年孤独;
滨湖公园的草又绿了一遍,
贝壳与玻璃冲洗着
红嘴鸥的幻影,海豹经济学;
海湾路与军民路交汇处,
有人从公交车下来——
吃早餐时,人人都是一座孤岛;
也有人急着寻找巴拉徳,
听说附近海域出现了
马航MH370的残骸,海洋大学
考古系的学生刚发表了论文。
在国美公交站,有告示避谣
台风的消息不可信,要保持
理性、警惕。别在电影院
歌厅、酒吧等场所聚集,
人人都会收到海洋深处的
礼物。人人都会卷入铁幕般的
海风:狄摩西尼,任你雄辩
还有谁会留在黑夜的恐惧之中……
2020
“旧台球桌橡皮边上的白色信件”
(les lettres du blanc sur les bandes du vieux billard)
1
它吞噬了它宣称要保留的东西。
它排除了任何其他食物,
也就是停止了对词语的复制。
一个不确定的区域:情感控制。
它在言语的活动中形成了虚空,
同时它也令言语行为失去效用。
它不询问、承诺或乞求,实际上
通过祈使句,也不是在发号施令。
而陈述句参照的是另外的食物、词语。
它取消了作为特殊性的性别差异。
而个性给了它冒险的胆量,
无限触及一种普遍意义上的话语权威。
它如何阻止形象偏离中性的“誊写”?
思维在纤维化中舒展着语义。
它是众多生活弃置一隅的眼睛,声音。
它从来都不存在于它所发挥的功能之中。
过剩的欲望,即是一些点、线与片断。
它不再“指认”这个世界,艺术/文化。
它的符号/价值是某种意义上的变形记。
剩余多少?氧化的橡皮边上
它生动的形象是出现在思维里的白鸽。
“谵妄”的现实残酷地介入它
自身的外在倾斜?极限的言说
是它在恢复理智的一切希望都落空了。
它总是在挖掘一个不可分辨的区域。
任何纯粹性、参照系都被放弃。
句式在挖掘运动中不断地排斥虚无/未来。
当然,它至今都无法预料谁会扔掉它。
绿色的毯面上滚动着圆形的词语。
它的愿望是,在语言上诞生新的语言。
2
它知道语言尽头是死亡与虚空。
戴着黑色口罩冲击暴力
它的遗言里是一颗爆头的红色词语。
它的所有转化永远都无法达到事件
最野蛮的部分:玉碎的诗篇。
它的异见只能填补母语摧毁后的弹坑。
从“眼角膜”这个词延伸到空洞的良心
它是伦理上最对等的祷告。
或者说,它是一个终极审判的模型。
它茫然于狱中投寄诗篇的无措。
一个朋霍费尔够用吗?
它从德国1944年运输到2021年的缅甸。
它是信仰、思想、意志的风暴眼。
谁在火山的街头扑入炼狱?
别在人人面前宣讲鲜花与坦克的美学。
“你必从远方瞥见拯救
但你的双脚却不得踏上!”
它在旧台球桌上日夜倾听摩西之死。
“当青春的声音愈大,
世界就愈洁净。”
它是装甲车碾成齑粉的一只白色椰子。
从广义上,它又是疯子,是白痴,是
精神病患者(灵魂“固有的、不可治疗的”)。
它唯一的混乱之处也许是身体图像的延伸。
就像那个时代经常出现的街道幻景:
它用“地理”的观念来对抗“地质”的观念——
所有牺牲的语词必须在沉默和鲜血中才能写成。
它隐喻自身的天国来发现它的异端。
为了避免墓碑再次遭受破坏、侮辱
它公开使用了邻居一个急剧内卷化的暗喻。
3
它割掉了它曾赞美/粉饰恶政之舌。
语言的本质是深刻地认识人性。
它涵括了当代话语中最具理性的部分。
在显微镜下,它是第一个逃逸出来的
COVID-19?或是阴谋论的艺术演绎?
在地缘性(政治)的束缚下,它也是自由的。
它知道历史的历史意义不是开会做报告。
而燃灯者往往是被痛批的苍蝇。
它再怎么简洁都会淹没于滔滔的讲话稿。
它想不明白,一只狮子和一群黑蚂蚁
如何在世界的舞台上秀恩爱?
缺乏思想的语言是一截腐烂的盲肠。
它清楚,这是一个没有道路,没有闪光
迷雾团团围住而即将倾塌的城堡。
它在一个热词与一个冷词之间死抗硬顶。
想起手摇铅笔刀不断旋转的现实种种
它撕毁了写在议会上的辞条。
什么是可证实的?“诉诸感情”为能事的承诺。
它不再相信“阿花是母牛”之类的寓言。
再大的风也吹不动一付小肚鸡肠。
它在南海画虚线造岛重建一个“普遍思想”。
因此,它在潜艇与航母之间刚愎又寡断。
而洁净的海滩上长满了仙人掌。
它以刺为饵,捕噬着鱼雷、电网与无人机。
它是旧台球桌橡皮边上的白色信件。
它能装下四个高原上愚昧的亡魂。
它拒绝抒情,煽情,激情这些虚妄的词。
它也是共和国一架抽象语言建造的天梯。
词语的幽灵在锈蚀的天幕上画饼。
它最后会在幻想世界的所有悬崖一一称熊。
2021
镜子
(为五十岁而作)
一
我曾把很多诗写在镜子上不曾
留下一丝痕迹。我知道它从末轻饶我。
它伸出很多触丝,缠绕着
我的每一个白曰梦——在每一个角落
有些花儿开着,有些灵魂
脱掉了外衣(毕竟快到炎热的夏天,
而它会死而复生),用冷漠无情的眼角余光
睥睨我(谁又能保证不会背叛良心,毕竟
饥饿很快就会吞噬一切),星空辽阔
像游鱼游动,不断地涌入我的眼眶
——我该怎样抉择?它的另一面充满黑暗
和我的眼泪。这不全是我的错。有人
或无人在黑暗中闪现,手拿我的诗稿
——热烈讨论,指出某些语法,修辞的不当
与缺失,但这是一面极权主义的镜子
(它照见的是过去与现在同一模样)
我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如同我还在跳动的
心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情侣
也是敌人——保持完整无缺,没有破碎。
噢,真幸运!五十年了,我为何还活着?
善的行为,语言,奉行沉默的教条主义?
——只有“政治正确”,对,政治正确。
我写下的诗必是这个样子,世界也是。
批判性与思想,怀疑论与差异性必须终止。
从外向内看,反过来我也是一个
“单向度的人”。
或者说,我只能是我的反对者,无论
参与朗诵,还是表达——和一株植物
有何区别?还在幻想作为一个工业社会的
胚胎重新诞生?除非旷野再次充盈鸟语花香
除非我“努力使不存在的东西存在于我们之中”
——在所有的认知作用下,美学觉醒
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保证不会背叛良心
向它膜拜,臣服于诬陷,挑唆,某种所谓的
无私观念……是的,只是观念。
换句话说,即使忽略它或者贬低它
与时代无关,只是观念——它与帝国同在。
二
我还能写诗吗?当半夜醒来与镜子
对视——另一个我仍在写诗,接收神秘的
信息,或是一团浓浓黑影覆盖的“现实感”。
在奴隶与奴才之间,我没有作出诉求
毕竟,一只蟑螂也可以自由自在在飞翔;
毕竟,那些不存在的东西(运势)不是
我血管里的电鳗,看不见但不断地颤动;
左脑还是右脑,那些或深或浅的褶皱
是否储藏着我五十年的苦难,犹如窗外
飞过的“灰烬之鸟”?毕竟,我用了十年时间
穿越了死亡之门。幸运的是,我依然
以自己的方式所生活,所行为——面对虚无
那一重又一重叠加的镜像,如何净化并消除
它们——如果我的心灵正蒙受着极权的威压?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会被隐身或消失。
我知道,深陷“人民的海洋之中”,多么幸福!
——生命的狂热与崇高感,在肓目的跟随中
获得并感恩于那人鬼魅一笑的启示与训戒。
——“苦难就是财富”,必须谨记并时时背诵
朝着幽禁之地进发,面对死亡之镜顶礼膜拜
……也许,在言谈中,我要承受更多的罪责?
(凌晨三点,我的左眼一直在跳,右眼无恙)
荒谬,极度恐慌——甚至有一种濒临绝望,
幽暗中窥视死神如何降临——我恨我的懦弱与孤独!
当然,我更会想起触摸过的大象
“崩塌的帝国”。
而另一个我,借自镜中闪耀的天狼星冉冉升起
并长出了翅膀,魔咒,瘟疫以及抹除一切的
数据——谁又能确认你曾经历了怎样的人生?
噢,那是一场游戏,生命试验场的核爆!
我必须接受,然后向它、它们交出良心
诗行以及灾异后的诉求。然后,我得使劲回忆
而不是想象。对我来说,它是我的判官。
黑暗时代,没有一个方向是对的。没有路。
向右,会撞墙;向左,我会跌入万丈深渊!
还有安全的地方吗?啊,它们勒令我,指责我
不要探出脑袋,不要对着镜子说话。要相信它。
三
“你可以去到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它说。
我一转身已知天命,不可违,也不顺(余生
看过去皆是险途,词语与药片割据着肉身)。
因此,我不相信,经历过太多荒诞与灾厄
有人会给予你更多的暗示或明示。只有它
由于我过度地凝视,仿佛碎裂,满地碎片——
在内心深处,显现着极限的大与致命的小。
但仍满足于好奇与智力的自我鄙视?要记住,
昨天端坐镜前螺旋上升的不是你的化身,
倒是类似脑膜炎发作的橘皮猫,痉挛着
“抹消了时间感知与时间想象之间的区别”?
事实上,我画地为牢,时间流逝穿过我——
穿过那些茂盛的植物。亚热带。瓜果与机车
烂掉了。诗的皮肤布满霉斑……季节性的隐喻。
雨水灌满了我的脑袋。黑暗之谜泛滥。汹涌。
——远离战争,无知与贪婪。远离血腥与暴力。
而更多人愿意去当雇佣兵,誓言效忠那头北极熊。
作为一个单向度的人,我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写或者不写,我反映的从来都不是事实,因此
如何构成“诗意”反射物之间的种种区别/隔离,
那么——必须要让死亡显现,或是语言创造的
拟像?我该如何远离这种对话的场景,冗长的
谈话?然后获得那个浑浊与不纯的现实性——
早已陷入声名狼藉的生活,我日益清醒而理智?
“你没有选择”……我知道,使命充满
“自由的幻觉”。
如何更深刻地认识生命?抑郁症无声地侵蚀我
每一个脑细胞,然后随着汗腺在每个毛孔呐喊,
反抗与顺从。如果没有失眠后的甜品作为补偿,
我如何去拒绝那些意识形态上值得夸耀的东西?
因此,我宁愿去品尝柠檬。苦丁茶。一条鸟舌。
不说话,可以冥想。我不信赖身体性的警觉。
没有任何借口,我异化于帝国的艺术表述与
呈现,就仿佛索玛诺伊岛上的一只钟表,卸掉了
发条、秩序与时间。我的诗学观念就是放弃一切
虚无或绝对的尝试,只有常识而不是什么奇迹。
——我,惟有祈祷,愿诗的荣耀与赞美都归于它。
2024
简介:刘汉通,1974年出生,广东省湛江人。写诗及其它。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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