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日的风裹着山城的热浪漫过来时,三角梅便在重庆的褶皱里燃起了火焰。这抹红不似江南的婉约,倒像巴渝儿女骨血里的炽烈——从青石板的缝隙里钻出来,从老围墙的砖缝里爬上来,从立交桥的护栏上垂落下来,将整座城染成流动的霞帔,连云影都被灼得泛起了暖晕。你看那社区的老围墙,青灰的墙面早被三角梅织成了红绸。晨雾未散时,青石板缝里窜出的枝桠已托起层层叠叠的花浪,每片花瓣都蘸着露水,红得透亮。晨练的张大爷提着鸟笼经过,画眉的啼鸣撞碎在花影里,惊起几点碎光;推婴儿车的李阿姨驻足,小孙女儿踮着脚去摸比她脸蛋还艳的花瓣,嫩生生的手指刚触到花尖,倒先被那股子鲜活劲儿逗得咯咯笑;墙角打盹的黄狗也抬了抬眼,尾尖轻轻扫过落在地上的残红——这哪是花?分明是从烟火里长出来的暖,把日子熏得香喷喷的。

南坪转盘的三角梅最是惹眼。五条大道在此交汇,车流如织,可所有目光都被那片火红拽住了春天的尾梢。玫红的花簇从水泥隔离带里探出来,顺着护栏攀到半空,又垂落成瀑布,连红绿灯都被衬得温柔了几分。早高峰的上班族放慢了脚步,举着手机拍花与车流的剪影,镜头里花瓣与车灯同频闪烁;卖凉糕的王嬢嬢在遮阳伞下笑,说这花比她调的红糖浆还甜,甜得人心里都起了蜜;外地游客站在斑马线前发怔,操着带川音的普通话直叹:“勒才是重庆的颜色哦!”风一来,花瓣簌簌落进车窗,落进菜篮,落进骑摩托小哥的鬓角,连尾气里都浸了花香,甜丝丝的,裹着人间烟火。
公园的长廊是三角梅的舞台。青瓦檐下,它们顺着木柱攀援,在廊顶织成穹窿,阳光透过花隙漏下来,在青石板上碎成星星点点的红。老人们搬着竹椅来这儿下棋,棋子落进花影里,落进“将军”的喝彩声里;穿旗袍的阿姨举着团扇拍照,裙角与花浪同频轻颤,连鬓边的茉莉都被比得淡了几分;最喜那几个学画的孩子,蹲在石凳上歪着脑袋画花,调色盘里的红总比现实里的浅三分——原来这抹红是有魂的,笔墨偷不走它的热辣,偷不走它从骨子里漫出来的鲜活。

有人说三角梅是“晒不死的花”,这话在重庆最是贴切。入夏的日头毒得很,把黄葛树的叶子晒得发亮,把石板路烤得发烫,可三角梅偏要迎着光长。枝桠里的绿芽刚冒头,就追着太阳转,像贪嘴的娃娃追着糖罐;花骨朵儿胀得像要裂开,偏等日头最毒的晌午才“啪”地绽开,瓣瓣舒展,像在举行一场最热烈的仪式——原来它不是贪暖,是要把每一缕阳光都酿成颜色,酿成刻进骨子里的热烈。阴雨天里的三角梅倒显羞涩,叶片耷拉着,花苞缩成小拳头,可只要云缝里漏下一线光,立刻就精神了,红得更烈,像在和太阳较着劲:“看,我偏要活得热热闹闹!”

这股子劲,像极了重庆人。爬坡上坎的路难走,可哪见他们弯过腰?梯坎陡得像天梯,背篓的麻绳勒进肩膀,可脚步依然扎实;火锅的辣烫得舌头发麻,可哪回不是吃得汗流浃背还喊“再来一碗”?红汤翻涌,辣得人掉眼泪,偏要配着冰啤酒喊“痛快”;当年直辖时,多少人从山沟沟搬进新城区,抹一把汗就扎进建设里,搬砖的手磨出了茧,眼里却亮着光;如今的重庆,立交桥绕出了魔幻,轻轨穿楼成了风景,可最动人的还是巷子里飘着的小面香,是梯坎上互相帮衬的“要得”声——和三角梅一样,把日子里的风雨都熬成了颜色,熬成了热辣辣的底气。
暮色漫上南山时,三角梅的红在路灯下变成了暖橘。下班的人捧着花束往家走,那花束里偏要掺两枝三角梅,说“自家院子里长的,比买的鲜”,花瓣上还沾着傍晚的风;江滩边的夜市开了,烤苕皮的烟雾里浮着油星子,有人举着啤酒喊:“碰一个!为咱重庆的花,为咱重庆的人!”碰杯声清脆,撞碎在江风里,惊起几只晚归的鸟。 夏日的三角梅,醉火红了重庆城,这哪是花红了城?分明是这城的烟火气、热辣劲、不认输的魂,把三角梅熏染得这般热烈。你看那开得最艳的枝桠,正朝着朝天门的方向——那里的江水流向远方,浪尖上跳着夕阳的碎金;那里的楼群伸向云端,玻璃幕墙映着晚霞的倒影;那里的三角梅,正和这座城一起,在阳光下,红得更亮,更久,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烧着人间的热望,烧着日子的鲜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