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破宝塔山
文/王博
安万领着戏班子在延安城根下唱了三天三夜。今天是最后一出,日头刚偏西,宝塔山就披上了一层金纱。戏台搭在广场上,台下黑压压挤满了人——姑舅爸们叼着烟锅子眯着眼听戏,姑舅妈们手里攥着没纳完的鞋底,娃娃们骑在大人脖子上,眼睛瞪得溜圆。
安万团长今天穿得精神,一件洗得发白的绿短袖,头上顶着五角星帽子,在夕阳下格外扎眼。他站在台口,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心里热乎乎的。这三天,戏班子把压箱底的活儿都使出来了:《三滴血》《火焰驹》《周仁回府》,一出比一出叫座。
锣鼓一停,安万抹了把汗,脸上的油彩早被汗水浸花了。他站在台中央,冲着台下深深一躬:“延安的姑舅爸、姑舅妈们,咱戏唱完了,可心还没唱够!”台下哄地笑了,有人喊:“安万,再吼一嗓子!”
安万咧嘴一笑,回头冲戏班子一挥手。唢呐、板胡、梆子齐刷刷响起来,调子一转,竟是《军民大生产》。这歌在延安人心里熟啊,当年老辈人就是唱着它开荒种地、纺线织布,唱出了抗战的斗志与生产的热情。台上唱,台下和,老汉们拍着大腿打拍子,婆姨们跟着哼,连娃娃们也扯着嗓子喊:“嗬咳!齐格儿里格儿齐格儿里格儿咳!”歌声撞在宝塔山上,又弹回来,满山满谷都是回音。
唱罢红歌,安万整了整衣襟。他清了清嗓子,忽然一跺脚,一声秦腔炸雷似的劈开暮色——是《潼关》!这出戏他唱了半辈子,每回唱都像拼命。只见他身子一沉,双手一抖,嗓子眼里灌了风沙似的:“潼关城头血未干——”这一嗓子出去,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爆出震天价的叫好。姑舅爸们巴掌拍得通红,姑舅妈们抹着眼角:“这娃,唱得人心尖尖颤哩!”
安万唱完,戏班子齐刷刷鞠躬。他望着台下,忽然鼻子一酸。这三天,延安人待他们亲啊——东街王老汉天天送热馍,西巷李婆婆硬塞给他一兜红枣,说:“娃,唱戏费嗓子,补补!”这会儿,他憋了半天,终于吼出一句:“延安的亲人啊,咱明年还来!”
暮色沉了,宝塔山的影子越来越长。戏散了,人却没散。三三两两围着安万拉话,有个老汉拍着他肩膀说:“安万,你这秦腔,比老辈人还狠!”安万嘿嘿一笑,五角星帽子在夕阳下闪着光:“咱陕西人的魂儿,全在戏里咧!”
夜风掠过山峁,带着信天游的调子。安万抬头望了望宝塔山——那座曾照耀中国革命的精神之塔,心里默念:这黄土高原的根,这秦腔的魂,永远断不了。
王博,西安蓝田籍作家,资深媒体人。历任《陕西农民报》《人权》杂志社记者期间深耕文学创作,笔耕三十载创作散文诗、散文、报告文学、评论等作品逾200篇。其文字扎根故土文脉,作品见于《乡土蓝田》《作家家园》《蓝田文苑》《三秦文学》《文学月报》、《关中文学》等知名文学载体,以"泥土里长出的诗行"为创作理念,形成质朴真挚、富有生命张力的独特文风,成为当代乡土文学的重要书写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