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节三叠:一座城与江水云端的千年长歌
一罗培永
江底沉睡的古城,青铜鼎里煮沸的春秋
瞿塘峡口的浪尖上,永远悬着一轮青铜色的月亮。三千年前,巴人扛着石斧凿开夔门,将第一座城池种在长江与梅溪河的交汇处。夯土城墙在晨雾中升起时,两岸猿啼突然变得肃穆,仿佛连群山都在屏息见证:这不是寻常的人类居所,而是天地间的一枚活的印章,将巴文化的火种深深烙进江水的褶皱里。
那时的奉节城,是长江上最锋利的牙齿。巴人驾着独木舟,在激流中穿梭如鱼,青铜戈矛折射着血色残阳。商贾的吆喝与战士的呐喊在城楼上交织,盐巴、丹砂、蜀锦在这里汇聚成流动的星河。江水涨落间,城墙根的青苔成了最古老的史官,默默记录着每一次战争的硝烟、每一场丰收的欢歌。当夕阳将江面染成琥珀色,整座城仿佛浮在液态的黄金之上,与巫山十二峰共饮天地的豪情。
江心沉浮的诗城,月光酿成的千年陈酿
江水的舌头舔舐着时光,将古城打磨成诗的容器。白帝城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像李白笔下那叶轻舟,载着半个盛唐的浪漫。杜甫的茅草屋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却孕育出“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壮阔诗篇;刘禹锡的竹枝词从街头巷尾飘出,将市井烟火酿成了永恒的月光。
宋元战火中,奉节城化身钢铁堡垒,城墙在硝烟里一次次浴火重生。将士们的热血渗入泥土,让这座城的每一块砖石都染上了不屈的风骨。当元军的铁蹄踏碎黎明,江水呜咽着带走残垣断壁,却冲不走刻在骨子里的诗魂。明清时期,新的城墙在废墟上崛起,飞檐斗拱间依然流淌着诗意的血脉,茶馆里的说书人、江面上的号子声,都是这座诗城跳动的脉搏。
三峡蓄水前的最后一夜,老奉节人提着灯笼走在即将沉没的街道上。月光与江水交融,将整座城浸泡成透明的琥珀。有人抚摸着斑驳的城墙落泪,有人对着滔滔江水高歌,那一夜的奉节,是用眼泪与欢笑酿成的千年陈酿,在时光的窖藏中愈发醇香。
云端崛起的新城,钢筋铁骨里的星辰大海
当江水漫过古城的额头,奉节人却在云端种下了新的希望。推土机的轰鸣声中,一座新城从海拔200米跃升至800米,如同凤凰涅槃,在群山之巅展开崭新的羽翼。塔吊是天空的竖琴,混凝土是大地的诗篇,建设者们用汗水浇灌出奇迹,让钢筋铁骨在云雾中生长成参天巨树。
新城的街道蜿蜒如巨龙,玻璃幕墙折射着星辰的光芒。长江大桥飞架南北,将天堑化作通途;脐橙林漫山遍野,金黄的果实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情书。站在白帝城之巅俯瞰,老县城已化作江底的明珠,而新城正以凌云之势,向着未来的苍穹生长。夜晚的奉节,万家灯火与满天繁星遥相呼应,仿佛整座城都漂浮在银河之中,续写着永不落幕的传奇。
从江底的青铜文明,到江心的诗意栖居,再到云端的现代新城,奉节的三次建城,是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是一曲荡气回肠的长歌。这座城用三千年的时光,在江水与云端之间,书写着人类与自然共生共荣的壮丽篇章。每一次毁灭与重生,都是对生命的礼赞;每一次迁徙与坚守,都是对未来的承诺。奉节,这座永远在路上的城市,正以永恒的姿态,向着更辽阔的天地,奔赴下一场山海。 有诗为证:
巴国故城
巴人凿石立孤城
夔门吞吐大江声
青铜铸鼎烟霞绕
赤甲横戈日月倾
盐路舟行千嶂暗
商街市沸九衢明
潮生潮落苔痕古
犹记当年战鼓鸣
诗韵江城
白帝云开古垒苍
诗魂千载绕瞿塘
工部秋风悲落木
梦得竹枝唱斜阳
战火频燃城屡筑
文光不灭韵犹扬
沉江月照残垣处
化作星槎入酒觞
云端新城
高峡平湖没旧乡
危崖忽起玉楼长
千重塔吊擎苍宇
万盏华灯映碧苍
桥跨天堑通四海
橙香峻岭醉八荒
且看今日凌云邑
直取星河作锦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