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编年
文/高金秀
晨雾还未散尽时,我用喙尖轻轻触碰沉睡的巢。六片褪色的梧桐叶簌簌作响,那是去年深秋我们跋涉百里带回的勋章。
老屋檐下的铜铃突然发出清响,惊醒了蜷缩在梁柱缝隙里的蜗牛,它探出触角的模样,像极了初次学飞时我紧张伸出的翅膀。
春日的风裹着玉兰香掠过街巷,我在电线杆上荡着秋千,看楼下阿嬷往青石板缝里撒花籽。当第一株雏菊冒出头,我们便在花丛间玩捉迷藏,翅膀扫过花瓣时抖落的花粉,在阳光下织成会流动的金纱。隔壁窗台上的绿萝垂到屋檐,成了我们天然的滑梯,顺着藤蔓俯冲而下,惊得晾衣绳上的衬衫跳起欢快的舞蹈。
盛夏的雷雨总在午后造访。我们挤在排水管的凹槽里,看闪电在云幕上划出银色裂痕。雨帘中,卖豆腐脑的老伯撑起油布伞,木梆子的敲击声穿透雨幕,和着雨点击打铁皮棚的节奏,竟成了巷弄里最独特的交响乐。待雨过天晴,我们便在积水潭边嬉闹,用翅膀拍碎倒映的晚霞,看满池碎金随涟漪荡漾。
秋风捎来远方的消息时,晒谷场成了最热闹的舞台。我们穿梭在翻飞的稻浪间,与打谷机的轰鸣声比谁的嗓音更嘹亮。邻家孩童举着自制的竹蜻蜓奔跑,惊起成片的麻雀云,我们在半空中变换队形,时而化作游动的墨龙,时而排成颤抖的音符。当最后一片枫叶坠入护城河,我们衔来芦花填充巢穴,为即将到来的寒冬编织柔软的梦。
初雪飘落那日,整个世界裹上了糖霜。我们缩在覆着薄雪的巢里,看戴红围巾的小女孩在雪地画画,她笔下歪歪扭扭的麻雀,倒比真实的我们多了几分憨态。屋檐垂下的冰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我们轮流用喙轻触,听那叮咚声在寂静的巷弄里久久回荡。夜深后,万家灯火次第亮起,透过蒙着白霜的窗,能看见围炉夜话的人们脸上跃动的温暖。
四季的故事在檐角轮回,巢里的羽毛换了一茬又一茬。我们见证过新楼拔地而起的喧嚣,也守护着老墙根下苔藓的寂静。当人类在日历上撕下旧页,我们正用翅膀丈量着时光的厚度——每一次振翅掠过街巷,每一声啁啾唤醒晨昏,都在为这座城市书写永不褪色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