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嘴馋,特别饿杨梅。
随着布谷鸟的催促,父辈们春耕,播种,插秧,一挨近薅秧时节,上小学的我似乎安着一个时令闹钟,时常莫名躁动。那天一放学,跟往天一样,丢下书包,直奔屋后杨梅山。娘天啊,长在崖坳上的老杨梅树昨日只见果粒亮米,今日竟有一些开始见红了。于是,我爬上树,选摘几颗花红杨梅,明明知道很酸,可还是急不可耐地丢进嘴巴。啊呀,那久违的味道哦,特别过瘾!
团寨人都晓得,响水村只有我家的杨梅熟得最早,而熟得最早的便是长在崖坳上的这棵老杨梅树。这是上春杨梅,树蔸有水缸粗,枝繁叶茂,老远望见就像一顶墨绿斗笠,歪戴在崖顶上。有人说,这树已有百年,可也有人纠正,说顶多七十年。五年前,分山到户时,母亲要我替她抓阄,也算我嫩伢崽运气好,偏偏就把这棵成熟最早的杨梅树抓到手了。自家的杨梅熟得最早,这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刚插完秧,我便开始管理起崖坳上的杨梅树,日日都上山,巴望着累累的杨梅快些红。
次日,天麻麻亮,背上竹篓我就偷偷往崖坳上跑。天一放亮,我爬上树冠,望向远处,四周山坡全是成片的杨梅林,郁郁葱葱,密密层层。由于杨梅才开始见红,我只能选摘杨梅。也不敢多摘,摘半篓就行了。昨日见红的杨梅似乎又成熟了一些,可还是有些酸,多吃倒牙。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带上这些刚刚见红的杨梅去学校,显摆显摆。
步入学校,我遮遮掩掩来到班主任刘老师的房间。嗯?她没在。环顾一下,我找一只白瓷碗,特地选了一些大红杨梅,放在刘老师书桌上,用一张报纸遮盖住。于是,我脑海里不由浮想,几分钟后,爱漂亮又馋嘴,操一口长沙腔的刘老师回到房间,当她揭开报纸,由惊讶到惊呼,这让我好不得意。
教室里,还没上课,同学们有些乱。我若无其事地绕着教室走一圈,将见红的杨梅偷偷放在女同学课桌上,一人三颗。先前,没人留意,随后就听见有人大呼小叫。见我在发杨梅,男同学立马围上来。有讨要的,有动手夺的,教室里就更乱了。
杨梅红了!
杨梅真的红了!!
这一讯息很快就传至其他班,传至校园的各个角落。有馋嘴的伙伴,有尝鲜的老师,都找我索要杨梅,连平日极为严肃的数学老师也对我和蔼了不少,这便是我小时候最高光的时刻。
有些女同学怕酸,可还是忍不住尝一颗,当她一哆嗦,显现出挤眉闭眼的表情时,就逗引大家哈哈大笑。
再过两三日,早熟的杨梅有些显乌了。母亲便从我的手里接管杨梅,开始上树采摘。她将杨梅用简易竹篓装了,在响水坝岔路口路坎一摆,用不着吆喝,也要不了一小时,便会被过路的司机全买走。自然,这是我们村当年产生的第一笔杨梅经济,价钱也不错。见我家有杨梅卖了,村里人就知道,再过七八天,村里的木洞杨梅便会逐步上市。鼎盛时期,这岔路口的路沿会整齐排列数百米长的杨梅篓,一时间车来人往,人声鼎沸,这是我们响水村固有的风景线。
家乡的木洞杨梅,已享誉全国,被美誉为“江南第一梅”。然而,在我们小孩眼里,它只是嘴巴里解馋的吃物。因为我们家家户户都有杨梅树,只是品种不一样,成熟期早一些,或者迟一些,仅此而已。
在我们响水村,大家吃杨梅是不吞籽的,吞籽容易饱,吃不了多少还担心卡喉咙。大人上树摘杨梅,可以品尝最好的。而我们小孩也不示弱,小小年纪已练就爬树本领。有些前卫的是,也不知是谁的发明,比我们小几岁的娃崽会在胸前衣扣上栓根纱线,专用于锯杨梅。于是,这群娃崽胸前会被杨梅汁浸成紫红,这也是村里固有的风景。不敢笑话他们的,因为几年前,我跟他们是一个样。
梅雨一直是村里人最为纠结的事,不落雨又盼着落雨。落雨了,又怕长时间落雨,或落暴雨,这会把树上的杨梅打落,减少收入。最为理想的,是落一会小雨就出太阳,这样的太阳雨会把杨梅快些怄熟,增加甘甜度,更为可口。
杨梅季是村里人最为忙碌的时节。各家没一个闲人,有人摘,有人卖,有人管接待,有人搞饭菜,各司其职。自改革开放后,杨梅给村里人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人,大家辛苦却幸福着,还巴望这辛苦又幸福的日子久拖一些。然而,二十天之后,随着夏至节一过,杨梅也就过季了,繁忙的村里人渐渐回归平静。
一天,一外村妇女背着过季的杨梅来到岔路口。有人问,都这个季节了,还有杨梅?妇女回答,有的,这是成熟最迟的杨梅。大伙便围上去,尝一尝,尽管品相不太好,但大伙都说,好甜哦!
作者简介:吴辉,男,笔名窗子,苗族,湖南靖州人,职业篆刻家,网络作家。现为中国肖像印研究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凤凰网·书城签约作家,怀化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怀化市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怀化市网络文学学会会长,靖州县作家协会主席。著有原创长篇小说《蛊域》《郎啊,我的郎》《狂神二天》《入幻逍遥游》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