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冰随笔三篇
在固定的空间,时间是蒸腾的烟雾。也许是从滚烫到冰凉慢慢消散的过程。我坐在这里,这家咖啡馆里,却能在有限的空间里,感受到时间在一张张陌生到熟悉的面孔上悄悄滑过的声音。
有时候, 时间在熟悉的面孔上流逝的痕迹是慢的,是温柔的,悠闲的,看不出残忍来。是啊,一张面孔在我的面前晃悠,从陌生到熟悉,这需要一些时间。因为时间,陌生的面孔才会变成熟悉的面孔。
如果脑袋里记下了这张面孔,一定记住最初那张面孔最有特点的样子,从我试图记住那张面孔开始的样子,也许,我每天都在修正这张面孔,因此,在这张熟悉的面孔下,我会忘却了时间的存在,这也许是时间停止的原因吧。
一旦熟悉的面孔离开了,一到两年,或者一个月,这张面孔再出现的时候,这个人的面孔上一定留下时间削刻过的痕迹。这时候,时间就是血淋淋的屠刀,这个人的面孔一定会有变化的,我坐在咖啡馆里,对我的发现叫出声来。
大约有一会儿, 才平静下来,我找寻平静下来的原因,是熟悉的那张面孔礼貌的冲我微笑,她对时间的残忍熟视无睹,看得淡然。
平静下来我低下头看时,咖啡凉了,不飘热气了,剩下半杯了,说明时间从我的身边悄悄走过了。
我也该该回家啦。
走在路上想,咖啡馆里的人许久不见我,她一定会看出我的不一样来,她没有表现惊讶的神情,说明她不怎么关心我,我在她的眼里可有可无。
走在乱哄哄的一群陌生人中间,我发现,是没有时间的,确切地说,不需要时间的,时间是闹哄哄地步履和我双手乱摆走路的姿势。
夜里常做梦,时空交错,地域混乱,熟悉的影像来回播放。
可笑的是,梦里出现最多的是美女驾云腾雾面带微笑而来。女人是水,梦中常见小溪,或一片汪洋。接着一定是闷棍敲头,昏沉沉睡去了,明明白白死一回。死了却有知觉,在黑色里坠落,深不见底。这会儿的景象,一定是熟悉的画面来回切换,自己熟悉的地方一遍一遍在梦里回放。
醒来却两眼蓄满泪水。
晨起,背手走路,梦里的景物逐渐显现,也许歇了一夜的缘故,满眼是清晰而具有嫩绿的生命的颜色。
原来,梦里把不可能的事情进行拼接,让清醒和混沌互相拉扯,才会让荒诞停留在每晚的梦里。
清早在清晰的现实里走,越走越没有信心。太阳是一个讨厌的家伙,把梦里的东西,一个一个,一件件放在阳光里,显得我梦里的那些东西肮脏,遥不可及。
因此,我不太喜欢真实的生活,嘈杂、龌龊、混乱。喜欢模模糊糊,影影绰绰,似像飞像的梦境。
白日里做不了梦的,有许多事情要做,许是沉浸在梦中的缘故,一直浑浑噩噩,也好,乱眼才能看懂世俗的生活。


无事的时候,我一个人喜欢坐在大雁塔广场的公园里瞎想、发呆、抽烟。往日,静谧的环境一下就让人进入到天马行空的自由状态,今天却不行。
也许是感冒初愈,脑细胞不听指挥,闭眼假寐也不行,耳朵里灌进的是京胡丝丝拉拉的声音。不是乐器美好的声音,是弦子在钢锯上摩擦的声音,听着,听着,我的脑袋里好像被人放了一根秋后的老丝瓜,发皱的瓜皮,让这声音一层一层剥离,不一会儿就剩下一股纠缠在一起的丝瓤。不是吧,身后老是坑坑洼洼的唱腔,唱京剧的那个老哥也是努力,嗓子里挤出的腔调抽抽巴巴,一点也不展妥。那个女人唱得倒是轻松,唱腔也温柔,优美,却让那钢锯锯木头的声音,切割成一片一片的碎片,一点也不连贯。
“西安老冰棍”的声音浑厚,像男中音。他从我面前经过,看我一眼,笑,我也笑,他送给我一根冰棍。
三个吹萨克斯的老男人吹得太用劲了,萨克斯的声音有点破,确实盖过了京胡的声音,我伸耳朵听半天,竟然听不出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仔细听,是《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我一直认为,在广场上的大妈一定是六十岁以上的年龄,难道广场有魔力?她们一站在那里,就变成三十岁左右的少妇,她们练歌的精神那个饱满啊,17、8岁的战士们比不了。
过去,我以为战士饭前唱歌,是卖力的,因为,肚子饿,想尽快吃饭,需要解决空瘪的肚子。我却不知道大妈们卖力唱歌的原因,她们激情饱满,反复唱一首《青藏高原》。关键是练了一上午的高音部分,到底是底子不行啊,高音上不去,继续练,唱歌都唱成喊歌了,却坚韧不拔,面红耳赤的练,精神可赞。
有人唱《今天是个好日子》,声音很低,却听得出骄傲、满足的味道,是女孩子唱的。
我睁眼看,排椅上坐一对情侣,女孩瘦,竹竿似的,看不清线条,她整个人淹没在男孩结实的身体里。她们什么时候坐在我的旁边,也不避人。
那个流浪猫,蹲在我的对面,它发出刺耳的声音,猫在叫春啊。
喇叭的声音伴随公园喷嘴发出的声音一起来了,乐曲好听极了,是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幽怨,凄美,高贵,我脑袋里全是这优美的曲子。我承认,我进入天马行空的状态了。眼前,怎么全是穿红色纱裙的杨贵妃啊。
不是,公园喷嘴把水喷在我的脸上。这个年纪了,感动在心里,不会那么直接。不过,我的旁边确实全是旅拍的美女,都是杨贵妃的打扮,都瘦,一点也不丰腴,妖娆,性感,没有一点让人有想法的感觉。
这嘈杂的声音,嘈杂的世界,也蛮有意思的。
夜里在公园锻炼,有女人鬼哭狼嚎唱歌,每一句听起来那么别扭。接着,接着,有男人参与进来,奇怪,每一句都不在调上,他是怎样做到的?
问题的关键,他们认为唱得好,互相鼓掌,我满脑子全是嘈杂的噪音。我虽然不是歌唱家,但是,我基本上都在调上,我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制造那么难听的声音。
到底是老了,爱管闲事,我对唱歌的人说:你们唱的不行,不要制造噪音。他们骂我:你行,你来。我来就来,一开口就唱青藏高原,高音部分耍骨头用了点技巧。他们鼓掌,我扭头骄傲地走,走路的姿势牛皮哄哄。我以为我是歌唱家,其实不是,我是青筋暴起把裤带掙断了唱上去的,他们是不知道的,不过,都在调上。
老了,学会扯蛋了,现在扯蛋的都是教授,要么是学者,我啥也不是,我是一个退休的老汉,呵呵呵。
作者简介
原名 邹 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解放军文艺》《人民文学》《青年作家》《延河》杂志发表小说散文若干,出版散文集《特色》《雁塔物语》曾获中华散文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