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 窑
路边
过去龙窑是依着山坡建造的,有利于火势向上,有提温节能的功效。窑从最下面的炉膛口烧起,大约经过一个昼夜的木柴大火焚烧后,才开始向两边的鳞眼洞投松柴焚烧。鳞眼洞也是一个一个向上烧的,烧好左右一对,封闭一对,直至窑梢头最后一对,也是一个昼夜。
过去龙窑只有炉膛口有值窑屋,烧鳞眼洞时如若碰到下雨,烧窑人只有挨淋的份了,即使穿上草蓑衣也挡不了多少寒湿。直至上世纪20年代,龙窑背上才逐步有长长的遮雨棚,50年代中期,淋雨烧窑才成为历史。60年代后期推行隧道窑,普遍使用煤烧倒焰式阶梯炉,煤炭终于全面替代了不堪重负的木柴。
1949年前,部分龙窑炉膛采用过煤烧,但供应往往跟不上。大跃进时试图用煤粉吹进鳞眼洞去,效果不佳,倒把烧窑佬吹成了非洲人,一个班下来,花半个班功夫都洗不干净。70年代隧道窑改用机械喷油燃烧,烧窑人才轻松了许多,身上也干净了许多。窑场上最辛苦的活不是烧窑,而是做坯。像我这种无根无基的蹩脚胡头,70年代后期分配进厂后自然只配去做坯。要不是后来下岗去私营厂打工,只怕这辈子都与烧窑无缘。
2006年,朋友介绍我去丁蜀东郊一家花盆厂烧窑。我先在朋友处跟班看了两天,本想按朋友说法冒充烧过窑的,谁知花盆厂老板认识我,西洋镜戳穿。老板说来了就做吧,也不是什么高新技术活,边干边学呗,外地民工窑都没见过,学几天就挣饭吃了,好歹窑我们总见过吧。就这么,我烧起了窑,并终于把窑场上陶土开采、制坯成型、入窑烧成系列工序都做全了。
企业改制后,原先陶瓷公司的公家厂大多关停转散,后起的私营厂多用推板窑而不用隧道窑。隧道窑窑腔有一米五宽二米高,地面有铁轨,坯件在窑车上烧成。推板窑窑腔只有几十公分宽几十公分高,坯件是在耐火板上推进烧成的。
花盆厂的推板窑是在窑体一侧另建主副两个气包炉,而不是像隧道窑那样两侧都有炉子燃烧。气包炉也叫煤气发生炉,炉底浸入水中数公分以隔绝冷空气。燃烧时用鼓风机将专用水箱里水蒸气鼓入炉底,以分解出炉钉上煤炭中的煤气,燃烧着的煤气靠鼓风机推力和推板窑牵引风机引力入窑燃烧。
烧窑最辛苦的不是用小板车把煤从煤场运到炉边来,而是撬煤蜡。煤蜡是由于煤炭没有完全烧尽而在煤焦油的作用下结成死块。这时,炉底风不能畅通上传,煤气不能抵达窑腔,烧成温度就得不到保障。有位据说是公家厂里烧过多年窑的老师傅认为,撬蜡是门技术。煤蜡不拿,窑温上不去,拿了,炉温元气大伤,也许五、六个小时都缓不过劲来,那就意味着五六个小时出来的烧成品都不合格。我在第一个星期很是吃足了这样的苦头,弄得手足无措。
第二个星期,我的谦虚好学居然感动了一位装窑的外地民工。他说他在造纸厂烧过锅炉,烧窑的技术不在撬蜡,而在于如何不结蜡或少结蜡。他很是看不惯这位老师傅的自以为了不起,别人都是阿斗。是啊,一个打工的,有什么谱好摆?这位民工教了我,条件仅仅是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那位老师傅。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加煤时少加勤加,只加靠身边的半个炉,待煤烧得差不多时(可通过窑温表掌握),用铁锹将其赶入前半炉。即在轻微结蜡时将其重新打碎,并使其表面煤焦油没有与生冷新煤接触的机会,从而杜绝越堆越厚的结蜡现象。这样一来,窑温居然被我烧到了他们从来没有烧到过的高度,观察孔里的窑坯呈现出红润光亮,晶莹剔透的最佳玉色状态,全厂一片哗然。
接我班的工友向老板反映,我的炉子里没蜡,而接到那位老师傅班的炉子则全是蜡。老板恍然明白似的说:“怪不得来了几个烧窑的都不愿留下呢。”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著作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音韵集《现代汉语通用韵纂》。主编本有《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