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我的“羊文化”
作者:赵润利
羊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早出现的动物之一。跟着哥哥们给自己家放羊是我从小就喜欢的劳动,童年的我和小羊们一起成长。
那些年,我们家门口经常拴着一只绵羊妈妈,它的体形并不大,它的身边总是有两只双胞胎小绵羊(当时人民公社规定一家只能饲养两只羊,也就是母子俩。)。每天,我和润美放学回家时,拔一口袋嫩嫩的草,给羊吃,羊和我们一样快乐。
我们吃完晚饭就会牵着羊妈妈带着两只小羊,到辛家沟的小河边放羊。小河边像我们这样放羊的孩子多,我们一边放羊,一边唱着信天游:“山青青(哎哟),那个水清清,(哎哟),我到河边放我的小绵羊(哎哟哟!)”,我们唱着山歌,蹦蹦跳跳的比赛、品评谁家的羊吃草吃的好。大羊是用长长的绳拴着。几只小羊总是跟着我们蹦蹦跳跳的,有时候还“咩咩”的叫,表达它们的快乐心情。
由于我们精心饲养,两只小绵羊见风就长。每年,到了年根,两只小绵羊个头长的比羊妈妈都大了,这时候就有人上门买走它们。所以,我母亲总是高兴的说那只绵羊妈妈是我们家的“小银行”。可见羊在我们这个贫穷家庭中的经济地位。
因为绵羊妈妈是我们家的小银行,又因为那两只绵羊宝宝经常跟着我,还有就是我属羊,所以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羊。慢慢的,在我成长的学习和生活中形成了我的“羊文化”。
我的生日在中秋节,除了月饼面条,母亲总是做几样好吃的饭菜。其中用白面蒸的像羊角一样的馒头,让我们吃,很好吃。饥饿的年代,那几个像羊角一样的小馒头成了我的思念、渴望与追求。有一次,家里一点白面都没有,连包谷面都没有,母亲就用干榆树皮和高粱磨成面,蒸的馒头就像巧克力馒头似的,也好吃。
每年的清明节,家乡人讲究吃 “籽锤”。
“籽锤”也就是大老碗那么一个大馒头。籽锤上面粘了一些用面做的工艺品。如一些花鸟鱼虫,顶上有一个小方斗,斗里放着面做的五谷杂粮。籽锤的正面是十二属象之一的位置。我属羊,属于我的籽锤上面就有一只白面做的大大的“羊”。
家乡人清明节吃“籽锤”是一种文化。吃“籽锤”就是在纪念 “介子推”这个伟大的历史人物。我们家乡方言“籽锤”“子推”谐音。大馒头上粘满了花鸟鱼虫,是表示介子推抱着树遭火烧的时候,这些小生命用自己的身体和生命保护着介子推,不让火烧着介子推。
大馒头顶上,方斗里用白面做的五谷杂粮,是表示:“今年一定是五谷丰登!”。因为五谷丰登是农民每年的最高理想,所以放在大馒头顶上。
童年的我追求这个馒头就是追求和信仰大馒头上面那一只可爱的面羊。清明节那几天,我一大早睁开朦胧的睡眼,就把馒头放在枕头边,把那一只代表我的灵魂的小面羊,摸来摸去。舍不得吃,嘴巴馋的不行,就揪的吃那些花鸟鱼虫、或者斗里的五谷杂粮。过不了两天,大馒头就被我薅扭的面目全非了。但是寄托我灵魂的面羊还在。总觉得那一只面羊不仅很好吃,好看,而且能使我精神抖擞。
清明节:大概一个礼拜,我天天吃我的羊馒头;润美在吃他的蛇馒头;润海在吃他的牛馒头;月英姐姐在吃她的猴馒头;大哥润清是一个最大的龙馒头。
我总是最后才吃掉那一只可爱的“羊”!
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一群小朋友就听德本叔讲过一个与羊有关的有趣的故事。用现在人的思维,应该是高科技医学技术的故事。故事大概是说:家乡的一个龙王爷,很张狂,和一个什么神仙斗法比赛。龙王爷说,自己的外科手术技术很厉害,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扔向空中,再把脑袋拿回来,还能长上去。那神仙就忽悠龙王爷试试看。结果,龙王爷把自己的头割下来,抛向空中时,天空中,飞过来两只仙鹤,把龙王爷抛向空中的龙头接住,抬到黄河延水关的龙王岔,用黄河水把龙王爷的龙头洗了洗。龙王爷脑袋上的刀口被凉水洗凉了、脖子上的刀口也凉了,所以龙头也长不上去了。老神仙一看这个玩笑开大了,得赶快救龙王爷一命。情急之下,在山坡上的羊群里拉过一只绵羊,割下羊头,趁着热血把绵羊头粘在龙王爷的脖子上,救了龙王爷一命,所以羊和龙很像。
后来我会看书了,看一本童话故事,记不得书名了。但是故事情节记得:火热的夏天,兄弟三人提一壶水去锄地,水壶放在树底下。老大去喝水时发现一只蜥蜴爬在水壶上,渴的大张着嘴巴,想喝水,喝不上。老大把蜥蜴赶走,自己打开壶盖喝水。老二的表现和老大一样。
老三却不同,他小心翼翼的把水倒在树叶上让蜥蜴喝。那蜥蜴喝水以后,突然变成一个仙女,要飞上天去。约老三到九重天去找她。老三说“天那么高,我怎么上?”。 仙女说:“山后边,有个大天坑,坑底下有两只神羊打架,一只大绵羊,一只是黑山羊。你跳下去,骑在绵羊背上,可以上天,我们永远在一起。如果你跳到山羊背上,那就苦海无边了!”
后面的故事情节,只是记得那人非常努力的要跳到绵羊背上,却偏偏跳到山羊背上。那仙女为这苦命的小伙子做出非同寻常的努力,两个人才花好月圆。
其它记不清了。
这个故事给我的深刻印象,就是我的头脑里有“神羊”的观念,而且“神羊”能承载普通人的命运。
古今中外,人们对羊的认知:羊是一种善良、温顺、弱势的动物。但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深入到羊的“阶级社会层面”里,了解到一些羊在羊群中的穷凶极恶。
当时我家有只小羊,通身灰白毛色,脑袋小,脖子细,肚皮大,两个角像我的大拇指那么大小,显得丑陋。它胆小怕事,从来不敢和别的动物打架。给它弄一点吃食,鸡也来抢的吃,小猪也来抢的吃,它却躲躲闪闪的做贼似的。鸡和小猪倒成了横行霸道吃食的主人。
我们给这只小羊取名叫“小灰”。
这小灰,不用绳拴着它,我走到那里,它就跟到那里。当时,生产队允许,一个家庭在生产队的羊群里,捎着放一只羊。于是,我们决定把“小灰”送到老四叔的羊群里。老四叔让我跟着他放几天羊,照看小灰适应适应群羊生活。
我牵着小灰刚到羊群,就遭到了一些羊的攻击,不允许小灰进群。可怜的小灰哎,只能躲躲闪闪溜在羊群的后面。因为我和老四叔都跟在羊群的后面。就这样,有的羊还是要拐过头来攻击小灰,我的儿童嗓音根本吓唬不住那些羊。只有老四叔的训教才起作用。
日暮西山,我们赶着羊群回家。家乡的羊圈是土窑洞栅栏门。羊群入圈后,我帮老四叔扛着一小捆柴草准备回家。才走不到一百步,羊圈里传来了小灰的惨叫声。我撇下柴捆,一个冲刺就跑到羊圈门口。
天呐,眼前一幕,惨不忍睹:小灰的脖子卡在一只叫大角的老山羊一双角的中间,小灰嘴巴朝天,惨叫着,就像上了绞刑架。一只名叫弯弯角的羊妈妈,它的脑袋在小灰后腿胯下,小灰的左后腿卡在那家伙镰刀似的弯弯角里。另外两只小羊,游戏式的,往后退一点,人立而起,然后使尽全身力气,用角向小灰顶去,它们就这样一次次的顶小灰。
我着急,边喊,边开门进去解救小灰。我的声色俱厉,群羊们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卧在那里,嚼着“口香糖”,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样儿。
老四叔赶到了,他“大角···?”喊了一嗓子,几只羊立刻退下。小灰可怜的像只老鼠,一瘸一拐的往墙角溜去。结果,又遭围追堵截,最后被几只小一点的羊,用角把小灰逼到一个墙角,它突然发出惨叫。老四叔让我再进去看看。我发现一只叫“立角”的山羊,它像标枪头一样的尖角刺到小灰的后大腿里。血流不止。
老四叔让我把小灰解救出来。老四叔抓一些干羊屎蛋,在手心里搓成面,塞进小灰腿上的伤口里。那一天,老四叔让我把小灰抱回了家。
过了几天,小灰的伤好了。母亲让我再试着把小灰带到羊群里。哎,才走到前河里的石坡上,小灰正在吃草,在两丈多远的地方,弯弯角羊妈妈看见了,愤怒的冲过去,一头把它撞下悬崖。有一点好处是小灰掉下去的地方是个深水潭。我们把它捞了上来,让小灰单独在小河边吃草。
我疑惑不解的问老四叔:“小灰那么弱,没有惹它们,它们为什么这样对待小灰?”。
老四叔放了一辈子羊,对羊很有研究,老人家“唉!”了声说:“这羊群里的故事和村里人的事一模一样。群羊们一个是欺生,一个是欺弱。小灰是个来历不明的外来户,他们就要欺负。”。老四叔还说:“这‘欺生’嘛,两个原因,第一个是小灰长期在家庭里单独饲养,破坏了纯粹草食动物的饮食习惯,它和猪狗同食,它身上没有了群羊草食动物的共享气味。它挤到那里,总是给其它羊带来怪怪的气味。这倒不是说它的气味难闻,动物是用鼻子闻味道来确定亲疏、判断靠近你是否安全或者快乐。其次是小灰的语言、神态、表情和群羊们格格不入。总而言之吧,小灰在群羊眼里是‘小怪物’,几乎是异类,这就是你们对小灰单独饲养造成它不能合群的主要原因!”。
我问:“你这羊群里还有像小灰一样的外来户吗?” 。老四叔抽着旱烟,摇摇头说:“没有,它们都是一个种代(一个父亲,就是公社种畜站那一只大公羊)。我这群里都是母羊,只是辈份不同,母羊从来不出群,老死为止,他们的任务就是生产小羊。小公羊出生后当年就卖了。所以这一群羊都是一个血统,它们都是亲戚。但是它们还是闹的你死我活的,天天打架。那一年狼来了,就这个弯弯角的羊妈妈,这家伙,老资格,心狠手辣,像今天把小灰撞下悬崖一样,它把另外一只和她争风吃醋常常打架的、老一点的羊妈妈撞下悬崖喂狼了。它认为这样它就安全了,狼满足了就不会找羊群的麻烦了,她还以保护群羊的英雄自居”。
听到这里,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老四叔抽着旱烟,继续说:“这羊群里,谁心坏,谁力气大,谁就是头羊,羊们就听他的,放羊人拿住它,羊群稳稳当当,羊就放的好。我这群里的大角就是头羊,这家伙母羊有公羊性格、力气大,手段多,老资格,它和弯弯角是这个群里资格最老的两只母羊,它们是亲姐妹,羊群跟着它们跑,看她们的眼色行事!”。
老四叔旱烟锅在鞋帮子上磕了两下,站起来说:“别看它们在自己家羊群里穷凶极恶,遇到了狼虫虎豹就一盘散沙,必死无疑,那一年,师家坪的一群羊,一夜之间全死了,放羊的人赶快报案。公安局的人一看,几十只羊,全死了,没有少一只,而且死羊堆积在一起,像是人干的。很明显,有人在破坏集体,准备行动,抓坏人。
这时候,村民突然发现,花衣裳一样的一个大动物,在附近的山坡上飞过,钻进一个山洞里。干部们调农民工,把山洞出口全部用黄土堵死,上面往下挖了个天井,往里头看,发现黑乎乎的洞里,两只灯炮似的眼睛。手电筒一照,原来是一只金钱豹(据后来传说是太原动物园脱逃的金钱豹)搞破坏。那动物不吃肉,只把羊血当矿泉水喝了。”
······
大概,1973年是我这个属人,人生中最倒霉的一年了,我和几个同学看了电影《卖花姑娘》往学校走,迎面遇上白老师,老师叹了口气,告诉我们个坏消息:“你们几个上高中没戏了!”。
老师的声音很低,在我听来,是晴空霹雳,我眼前一片漆黑。
我们几个呆若木鸡,半天,我身边的小强,声音颤抖的问白老师:“为什么?”。小强搭在我肩上的手颤抖着。
白老师愁眉苦脸的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想一想,去年咱县上89所中学(都有高中班),今年压缩为12所,高中班也减少了。”。
我的另两位同学,当时就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哭鼻子也没用,进不了学校的门,回农村戳牛屁股当农民吧!反正我们本来就是农村娃,迟早还是回农村,农村是铁门槛,农村是構麻坑,想出去?难!
这是我们最后的共同观点。
我回到了农村,生产队还是很照顾我,让我去放羊。队长指定放了一辈子羊的老二哥是我的师傅,我放羊的事一切听他的。
老二哥,花甲之年,光棍一个,他身材矮小,瘦骨嶙峋,满脸皱纹,刀刻的一般。不过,耳不聋,眼不花,说话、唱信天游底气十足。他把一群羊交到我手上时严肃的说:“小兄弟,早晨八九点钟到羊圈,敲打敲打栅栏门,羊就起来了,先不开门,让羊在羊圈里自由活动一会,把屎尿拉在羊圈。过一会把羊放出来,你把羊圈外面的灰土担进羊圈,认真的撒到羊圈里,盖住屎尿,羊粪就是这样积来的。一个羊圈就是一个小化肥厂。年底,队长要统计你这羊圈的出肥数量!”
他还说:“赶羊出圈的时候,一定要数清楚出去多少只羊,晚上回来要数清楚回来多少只羊,在山里放羊时换一个地方数一数,万一丢了羊,也知道羊丢在那里了。”。
他还说:“我从这个羊群里带走了一只老绵羊,它的名字叫‘老英雄’,我离不开它。”。
我很好奇,非得要老二哥给我讲一讲老英雄的故事。
于是,那一天,我们赶着各自的羊群,他边走边讲“老英雄”的故事:
被称为老英雄的那只羊,是一只来自“丝路品种”绵羊。是那一年的“五一节”老二哥被评为清涧县劳模范时,清涧县给我们村的奖品。据老二哥讲,当时是一只小绵羊,队长就将这个“活宝”交给老二哥饲养。
从此,老二哥和这小绵羊形影不离,经常培训它,天天教它和自家狗或者其他小动物打架。
我看到的“老英雄”,比一般绵羊大。它健壮、肥硕、高傲、沉稳。一双漂亮的弯弯羊角,像两盘龙,两个黑眼圈,像一副墨镜。它总是走在羊群的最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八面威风,像仪仗队的领队。如果有外群的公羊来混群,立刻遭到它的攻击,不打败对方,誓不罢休。猪啊、狗呀、猫来羊群混吃或者骚扰,立刻遭到它的攻击或者驱逐,它是本羊群的钢铁卫士。
每到热天,玉家河镇上,三天一集。到了中午,河滩里,是各个生产队羊群赶集聚会做羊买卖的地方。也是洗绵羊的地方。放羊人把一只只绵羊扔进水潭里,它们就像跳水运动员一样,在水潭里游来游去。
老英雄最有意思,不用人扔,只要轻轻地在它脑门上拍一拍,它就心领神会,从高崖处轻松地跳进水中。老英雄从跳水运动、游泳、再游回到岸上的羊群,一系列动作都能赢来人们的喝彩声。
一次一个大嫂看热闹,不小心掉到水潭里了。情急之下,老二哥牵过老英雄,在脑门上拍一拍,老英雄奋不顾身的跳进水潭里,大嫂抓着老英雄的尾巴安全游出了水潭。
除了洗绵羊就是观看羊打架,各个羊群都有自告奋勇的打架能手:山羊,总是后退一点,人立而起,用尽全身力气,用脑袋撞向对方,肯定是头破血流的,但是不屈不挠。有时候,那弯曲的盘龙剑似的,山羊角搅在一起、勾拉在一起,两只羊像两个人掰手腕似的,最后有一个倒在地上,惨叫着,认输。
绵羊打架,老英雄具有代表性:绵羊头上的角,或是像两盘龙,或是像两个大蜗牛,对称的盘在脑袋两边。整体看绵羊脑袋,很像是戴了个头盔。
两个对手出场,先试探性的碰碰脑门,然后开始倒退,高昂着头,后退好几米,来个旋风似的冲刺,惯性很大,直接向对方撞去,这真是令人揪心的一撞。
……
羊打架能迎来许多人观看。
多年来,玉家河镇子上,羊打架比赛,老英雄很有名气。
然而,这些并非“老英雄”这个光荣称号得来的依据。
那一年,蒙古高原一群饿狼窜犯陕北高原,受害者众多。一个暮色苍茫的春天,老二哥赶着羊群往回走。羊群到了祸妖沟口拐弯的地方。突然从排洪渠里窜出两只狼,袭击羊群。羊群的后边有一只掉队小绵羊,冲在前面的狼,凶猛的扑过去,叼起小绵羊就跑。整个羊群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说时迟那时快,“老英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同离弦之箭直接冲过去。那里刚好是个斜坡,“老英雄”在斜坡的上面往下冲锋。拖着小羊的那一只狼在半坡上往下逃跑。“老英雄”冲击力大,把那只狼撞出有一米多远。小绵羊脱离危险,那狼惨叫一声,四脚朝天。另一只担任护卫的狼赶到,从老“老英雄”左侧方向的后面冲过来,老英雄一转身用盘龙似的大角对准来犯之敌,那野兽急转身想躲避,但说时迟那时快,老英雄钢铁一般的头盔脑袋还是撞在狼屁股上。
这时候两只狼一前一后,卷土重来,向老英雄逼近。聪明的老英雄向左侧倒退,脑袋始终对着两只狼,老英雄退到一个土崖根下,把屁股躲进一个安全一点的土窝洞里,脑袋向外对付狼。
说了半天,其实这个过程的时间非常短。这时候老二哥挥舞着拦羊铣,气喘吁吁的赶过来了,他一边打狼,一边大声向村民呼救。很快村口方向传来了人喊狗叫的声音。两只狼吓的逃之夭夭!
之后,村民们给老英雄披红挂彩庆贺一场。“老英雄”的荣誉称号也由村民群众自然喊出。
老二哥也边风光边炫耀,他重点炫耀怎么培训老英雄学会和狗狗打架时,把羊屁股躲起来,用脑袋对付敌人,避免敌人袭击后防。老二哥这个曾经的游击队员还真有一点打仗的经验!
不久,清涧县九里山枣林则沟打狼队的英雄们,把蒙古高原窜来的七只狼全部消灭。人们把装满麦草的七只狼皮摆在河滩里展览,老二哥又牵着“老英雄”披红挂彩的炫耀了一回。
这就是 “老英雄”的故事!
老二哥好嗓子,典型的拦羊嗓子回牛声,他边放羊边唱信天游!中午大家赶着羊群到有水的前沟里。让羊群喝水,人午休,热天要洗绵羊。
中午的时间长,前沟里那地方,被大家开玩笑称作“羊神”,
还有几个放羊的也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一般来讲,在农村放羊是老年人的事情。年轻人放羊是稀罕事,让我放羊是给个挣工分的活儿。连我手下的羊们都看不上眼,在村民群里自然是一片怜悯、同情与叹息!
当然,老二哥则因为收了我这么个学习好的学生做徒弟,感觉不亚于他培养老英雄“神羊”的意义。因为,他们不只是知道我在学校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一直是学习委员,数学课代表;他们也知道我从小画画的好,在农村给乡亲们画箱子,油漆柜子;在学校,我是黑板报画报头组稿的编辑。当然,他们也知道1966年深秋,村里几个红卫兵破“四旧”弄了一麻袋“旧书”放在磨房里,准备在召开的批判会上烧掉。可是,一夜之间那些“旧书”不翼而飞,后来才知道是我指挥几个一二年级的小朋友脱下裤子把那些书分开装在裤子里。我们像老鼠似的,把旧书扛着转移到一个无人知晓得破窑洞里,放在两个大的破瓷里,上面堆放了谷糠、荞麦皮和垃圾。从此我天天读闲书,给一起放羊的小朋友讲书中的故事。
现在,我跟着老二哥他们正式放羊了,讲故事说古《经》的本事,又排上用场了。老二哥像个节目主持人似的,我是在他领导下给大家讲故事。几个放羊老汉躺在凉快的小河边,听我讲故事,几百只羊也是静静的卧在凉快处,嚼着口香糖,听我讲故事说古《经》。
我给他们讲《红楼梦》以外的四大名著。还有《七侠五义》《聊斋志异》《今古奇观》《林海雪原》《红岩》等等。羊和放羊老人都说故事听的过瘾,我也似乎在辍学的失落中找到一点自我感的人生价值。
羊们,不吭气;老人们对我的回报是一种有依据的精神鼓励,他们说:“这后生,小小年纪,知道这么多古《经》,记忆力好,口才好,将来有出息!” 。老二哥总是说:“别看我这徒弟现在是放羊的,他是烂皮袄里包的一颗珍珠,不会长久放羊的,将来一定会到大地方干事业的!”。一个老哥说:“不过咱们这儿的孩子就是太老实善良,胆子小。”。大家认同。老二哥说:“求,没有逼到份上,逼到份上,胆子比天还大!”他点着旱烟锅子,吸一口说:“我善人哥,小时候连一只鸡都不敢杀,当了红军司令员后,把白军杀了不少,反动派提起刘善忠(借《清涧志》784页“人物”)三个字就尿裤子···。”于是大家的话题就又扯到他们当年参加家乡“闹红”的历史故事上去了。我自然是听的入迷。
老二哥有给羊讲话和发号施令的习惯。他那一群羊,都有他起的荤名。比如:灰脸、热毛、二蛋、小毕、美女等等。老二哥平时不叫它们的名字,哪只羊违反纪律了,或者是他对那一只羊有要求。就叫它们的名字,对不听话的羊,老二哥会大声喝斥。再不听话。老二哥就用小石子或者土疙瘩打它。
他有一点像《七侠五义》里面的“石子将军白玉堂”。他是从小炼出来的手艺,他总是打羊的角尖或者耳朵梢,百发百中。所有的羊都怕这个,那一个家伙不听话,老二哥“喊”声“着”,石子或者土疙瘩就到了,而且打的很准。
跟着老二哥放羊,他的羊群稳定,我的羊群也稳定。按照队长的指示,我认真向老二哥学习放羊技术。但是有些问题主观的努力解决不了客观上的问题。那些个羊,看人下菜碟,它们不听我的话。
我也不知道那一只羊叫什么名字,我的石子土疙瘩也打不准。打张三的石子,偏偏打到李四身上去了。弄的挨打的羊们对我意见很大,没有被打着的羊反到嘲笑我无能。
羊是一种有个性的动物,它们记仇,它们欺软怕硬。它们总是用愤怒和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我在老二哥的帮助下选择培养的一个头羊。我培养它,它有一点不领情,它只要我照顾它,在羊群的行动时头羊带路很重要,而它不好好带路,反而添乱。在我赶着羊群溜坡时,它带头偷吃庄稼。
一天下午,我看着羊群,不知不觉依靠在小土坡上睡着了。正在睡梦中,突然,队长的吼声把我惊醒。睁眼一看,傻眼了。我的羊群在头羊带领下,全在庄稼地里了。队长挥武着拦羊铣,把土疙瘩甩的满天飞,就像电影《英雄儿女》里的英雄王成在打美国鬼子似的,把我的羊群从庄稼地里往外赶。
我呆若木鸡傻笑着,一副低头认罪的窝囊样儿。队长无可奈何的说:“服你了,看看,这么多的好庄稼全让你的羊群收割了!”。队长气哼哼的说完,把拦羊铣撇到我跟前,转过身扬长而去。
我放羊以来,我们村,包括左邻右舍那个村的庄稼被羊糟蹋了,乡亲们会异口同声的说罪魁祸首就是我。当然,乡亲们不怪罪我,而是说队长用人不当,安排我干这活儿不妥。这事我从内心为队长鸣不平。
老二哥看到这种情况后私下给我说:“把握好一点,你的羊群千万不敢靠近人家的自留地。”我明白了,很感激老二哥的关心,但是我很生气那个不争气的头羊。
我把气撒到头羊身上,我抓起来打它几次。它想不通,一气之下,带着一只小羊逃跑了。它混到邻村别的羊群去了,后来是邻村放羊人把这两个家伙周转送回我们村。交还到我们村另外一个放羊大哥的羊群里。再后来,这两个家伙才丢人败兴,灰头土脸的被押解回我的羊群里。年龄大的羊无不用疑惑和鄙夷的目光看着它们,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聪明的羊是知道的。
麻烦很快就来了。这两个家伙去邻村羊群。刚好公社种畜站的人把种羊安排在那个羊群里,这本来也是个不足挂齿的事。但是,公社种畜牧站的人带着种羊到村里去,是要按照配种羊头数收钱的,一只羊五毛钱。那个生产队交钱时发现多了两只羊,查清楚了,生米已成熟饭,对方要我们交一元钱。
这事儿,太窝囊了。我写情况,老二哥签字证明,都要签字按指印,队长批,村党委书记一支笔也要批。当时,“四清运动”搞的农村会计出纳就这么严格。一分钱的事,手续必须齐全。
这事,弄的我和老二哥脸上不光彩,也成了村民们饭后茶余的笑料。
那一天,几个砍柴娃发现孤坟腰一个旱井里有“鬼”。惊动了民兵小分队,小分队的人拿手电筒一照,发现是一只羊。又是我丢了的一只小羊。这只羊很弱,根据地形观察可能是羊群路过时被挤的掉下去的。那羊已经快饿死了,昏迷不醒,奄奄一息,躺在那里,自己把自己身上的羊毛都快吃光了,惨不忍睹。小分队的人说:“这只羊活不成了,给队长打个招呼,杀的吃了!”。
我不同意,我觉得,是我把它害成这个样子,我一定要救它一命。
从此,我像乞丐似的,端个小碗,天天到其它羊群,抓住那些哺乳期的羊妈妈,挤羊奶,然后撬开它已经因为饥饿不会吃东西的嘴巴,一点一点的把羊奶灌进去。半个多月以后,这家伙又健康的回我的羊群了,我给它取名“小旱井”。
······
那一年秋天,家乡暴雨成灾,黄河两岸,洪水、泥石流卷走人畜的事故频发。
一天中午,我们和往常一样,把自己的羊群,赶到前河口石崖下有水的地方洗绵羊。我才洗好两只绵羊,隐约听见沟掌里传来雷声。抬头望去,看见雷声响处,冒起来厚厚的乌云,那乌云像几个发霉的大蘑菇挤在一起,蘑菇的边缘还飘着一点火焰一样的红云。
老二哥说:“下午有雨!”。
天气闷热,大家都泡在水里洗绵羊。谁也没有把老二哥的话听进去。另外,雷声好像距离我们还很远。但是,不一会儿,沟掌里闷闷的雷声渐渐地变成雷鸣电闪,一眨眼的功夫,黑乎乎的乌云一下冒了起来,遮天蔽日,翻滚着向我们头顶上压了过来。与此同时,是一股强冷空气从山沟里扫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倾盆大雨从天空中泼了下来,山洪暴发似雷霆之势。不知道为什么,那洪水来的那么快、那么大、那么猛。
我们收拾起羊群逃命,但是晚了一点,主要是从水里往出赶绵羊太耽误时间。人和羊群从危险河道里撤离,有障碍,河道边都是八九米高的石崖,不远处有个能通行的小水渠,这是我们赶着羊群进出的唯一通道。老人们有经验,他们首先飞奔出去,站在河道岸头,吆喝羊群撤离,我是挤在羊群里赶着羊群最后一个撤离的。
快到出口处了,水越涨越大。我身旁许多羊倒下去就看不见了,这时候,洪水突然涨到与我齐肩,我被一个浪头打的失去平衡,我游泳能力差,想爬起来,已经身不由己,我非常恐慌。巧在这时,“小旱井”漂了过来,出现在我跟前,它也在拼命,我不顾一切的抓住它。人在落水后只要抓住一点救命稻草或许就能逃命,我借助“小旱井”的给力,一闪身,一个脚趾头着地,站起来了,一个老哥伸出一根豆架上拔来的长棍子,救我和“小旱井”靠岸。
老二哥边哭边喊:“老天爷呀,我的羊群!”。但是一切无济于事。
大山里,黄河边,这种雨来势猛,去的也快。然而我们的灾难是严重的。我们的四群羊,合计一百多只羊,损失过半,主要是在河里洗澡的绵羊。老二哥的一群羊只剩下十一只,老英雄“神羊”也被冲走了,老二哥倒在地上,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失声痛哭道:“天大大爷,还我的‘神羊’!”。我说;“老英雄是‘神羊’,水性那么好,会回来的。”。老二哥摇摇头说:“你不懂,水和水不一样,这是泥石流汤,就不是水,给人嘴巴里呛几口,人就完蛋了,羊也一样。”
我要搀扶老二哥起来。他有气无力地对我说:“不行,我受伤了,走不动,快扶我躺下!”。地上全是泥水,没有办法躺,我干脆坐在泥水滩上,抱着老人家,让他依靠在我怀里。
老二哥受伤,是他看见一只羊在水里挣扎着,他探下身子想把那只羊捞上来,结果一个恶浪打来,那只羊被卷走了,浪头上卷着一棵胳膊粗细的小树,砸到老人的肩背上了。
雨停了,远处的云头,出现黛蓝色,山峁上有了淡淡的、鲜艳的阳光。村里的救援人员赶来了。
队长告诉我们,洪水这么大的主要原因是上游的雨大,小水库被洪水冲开了。
生产队的羊群整编后减少了,我放不成羊了。老二哥也是长时间卧床不起,放不成羊了。
有一天,我和平常一样去看望老二哥。他情绪激动的告诉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你小子骑在老英雄‘神羊’背上,走出村口,左邻右舍有不少大人小孩,为你围观送行。你骑着‘神羊’驾着云头,踩着云路向西安方向飞去。你还兴高采烈的招手对乡亲们说‘我是去西安的学校念书,我要上高中了!’”。
老二哥说:“自古美梦一定成真,这给你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我听了老二哥说梦,想起了“跳到绵羊背上能上九重天”的童话故事!
一年多之后,我被铜城地区大铜煤矿招去当煤矿工人了,老二哥给我做的美梦成真。老英雄“神羊”驮我跳出了“农门”!

作者简介
赵润利,西安市作协会员。曾任西安市委党校科研处调研员,编辑部副主任,西安党校教育研究会秘书长,《丝路都市文化汇》签约作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