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通海口工作的10年里,有好些时间是在运动中度过的。
1966年深秋,县里受荆州地委指派,由县委副书记赵以森带队,父亲带领通海口区各公社党委书记、社长十几人, 赴荆门县石回桥区参加“四清”运动试点,以及观察组活动。1966年底,父亲从松滋县回到通海口区时,区机关已经面目全非了,父亲和其他区委领导的宿舍早已贴上了封条,区委们都在机关食堂一间1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开地铺睡觉。父亲也就把行李往地上一铺,和大家挤在一块了。
造反派头目听说叶培元回来了,就邀约了各个组织的头领找他谈话。
他们说:你在外工作几个月,现在区里运动早已开始了,你是区长,是通海口重要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你要有思想准备,要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你不要到处乱跑,现在就在区里写检查,检查你过去执行了哪些修正主义路线,在路线上有哪些错误。
父亲没有写检查,后果可想而知,迎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批斗会。有时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头昏眼花腿发软,瘫坐在地上。
后来,父亲被派到离区政府十多公里的曹场大队去劳动改造。
父亲后来回忆说,当时已是深秋季节,晚稻收割已近尾声,我的劳动任务是在稻场上打粮食,没有脱粒机械,全是最原始的方式,用耕牛拖一架石磙在稻场上转圈子。开始社员们叫我一人赶一头牛,拖一架石磙,跟着别人转。经过几天的劳动,在社员们的热情帮助下,我一人可以赶三头牛拖三架石磙,在稻场上旋转自如。
这里是湖区,稻场也在湖边,工间休息时,站在湖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满湖的荷叶和荷花早已凋谢枯萎,但满眼的残荷断梗,让人荡气回肠。
由于父亲对所谓的“罪行”始终不承认、不签字,于是被派到通海口搬运公司去喂马。
当时汽车运输很少,大部分货物都是骡马板车,所以搬运公司有一个马场,养有骡马驴80多头,只有3个60岁左右的老工人管理,劳动强度可想而知。
1968年6月,只有36岁的父亲背着行李来到马场劳动改造,每天要从通州河里挑几十担水,还要扫马粪、晒马草捆马草、上饲料、上饮水等等。如此繁重劳动之外,还得随时准备参加批斗会。
1968年12月,中共中央召开了八届十二中全会,强调要解放干部。在这个大的精神下,父亲从长达四个月的马棚里被“解放”出来。但仍然“靠边站”,就是只做些“三线建设工地”、“水利工地”的具体工作。
直到1970年元月,沔阳县委把我父亲等其它区类似情形的几名区委书记、区长调到县直属工业战线。此时的父亲,形容憔悴,骨瘦如柴,多种疾病缠身,精神上的创伤,更是不堪回首。父亲说,那个时候,只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
父亲在沔阳县电油厂只工作了2个月,这时候通海口区和各地一样,形势发生了极大变化。县委紧急找父亲谈话,老县长、军代表、组织部长3人分别动员父亲再回到通海口去主持全面工作,被指定为代理区委书记。
当时父亲身体状况很差,但也服从组织安排,忍着病痛于1970年3月再次赴通海口上任,担负起这个拥有8乡1镇14万多人口的大区的工作。
浩劫之余,百废待举。父亲带着区委一班人,赤脚草鞋,披星戴月,栉风沐雨,日夜奔忙在这4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理顺基层组织、宣传发动群众,把生产迅速组织上路。
此时,按说是父亲政治上的一次极好的的转机,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不到半年,潜藏在父亲身上的肝病爆发了。
病来如山倒,父亲病倒在了岗位上。区委会紧急向县委报告,县里立即办理赴汉就诊的医疗手续,到武汉同济医院住院。
来到武汉同济医院,诊断为血吸虫引起的肝硬化腹水,同济医院依据病情下达了《病危通知书》,病床上挂上了红条子标记,由普通护理改为特级护理,并通知了家属与单位。
1972年初,病情仍无好转,于是转入湖北中医学院附属医院治疗,经过长达8个月的中西医结合治疗,腹水逐步消退,病情有所好转,生活可以自理。
一场生命攸关的大病,经过二、三年的治疗,身体有明显好转。于是,县委安排父亲到县直单位任职。
这时,父亲多次向县委提出,不再负担任何领导职务,要求回到公安机关作些文字工作。于是,父亲1975年正式调回公安局,负责来信来访工作。
为此,父亲后来在给我的书信也说明了此事:“革命工作没有贵贱之分,都是为人民服务。人老了、病了,就要主动地让位。现在局里一些老同志认为我这样主动要求退出领导岗位,思想境界是比较高的,是符合党提出来一个共产党员要“能上能下、能官能民”的精神的。我们共产党人不是要做官,而是要革命。希望你能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正是这种乐观精神和病后主动提出退出领导岗位的做法,父亲慢慢恢复了健康,又活了一个43岁。许多熟悉他的人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叶少雄简介
叶少雄,大学本科学历,武钢高级政工师,先后在武钢热轧厂、武钢党委政策研究室、武钢有限责任公司、武钢集团工作,曾任湖北省青年自学成才协会副理事长、武钢青研会副会长、《武钢工会工作》副主编,在各级媒体发表论文、通讯、散文百万余字,主编或编辑书籍十余本,其中《叶培元家书》受到社会广泛关注,坚持志愿服务宣讲家教家风。近年来,获“武汉市最美家庭”“青山楷模”“青山区优秀共产党员”,2024年全国新时代“百姓学习之星”等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