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女
文/王玉军
临近清明了,靠近桥头的那棵硕大攀枝花树上,依旧挂着一些花朵,迎风招展,不时飘落。攀枝花树高大、挺拔、皮糙干粗,在桥头已经生长了很多年,默默无闻地见证着许多事,如今它又见证了一件细思恐极的事。
那是一个傍晚,残阳里晃出一个瘦高男人,年龄约莫六十多岁,长着一张长脸,头发稀疏,两腮无肉,下巴尖锐,眼睛小而不安分。他上身穿了件宽松的黑色西服,下身是条灰色的牛仔裤,脚上穿着双运动鞋,长相穿着有点像外国人,他应该是才吃过晚饭,不断打着散发着酒臭的饱嗝,步履拖沓着走向攀枝花树。
树下有一位“守株待花”的女人,认识她的都叫她憨妹儿。她患有智障,只有五六岁的智商,一个人住在附近不远的家属区里,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个头中等,略显丰满,长得倒也端正,只是眼神呆滞,喜欢穿得花里胡哨,时常分不清冬夏的衣裳,冬日里有时候只穿一件单衣,冷得瑟瑟发抖,夏日有时候竟穿着羽绒服,热得一身的汗。
这一带是生产煤炭的老矿区,随着资源的枯萎,偌大的矿区越来越萧条,人口越来越稀少,曾经数千人的云岭家属区只剩下几百人,多为老弱病残的退休职工及其家属。憨妹儿的父母从前是矿山的职工,三年前双双病故,留下憨妹儿一个人过活。父母临终前将憨妹儿托付给两个人,一个是社区的余书记,一个是憨妹儿的表弟杨二娃,父母将所有的积蓄交给他们,请他们照顾憨妹儿的生活。憨妹儿在家属区独自生活,吃喝将就自理,她一直在家属区里生活,并不招人嫌,对人没有威胁,反倒有些怕人,喜欢独处,听见有人叫她,会咧嘴笑,再就是会唱几首不完整的儿歌,人们经常听到她咿咿呀呀的唱。
憨妹儿的父母去世后,她经常在家属区游荡,会捡拾大家丢弃的矿泉水瓶和纸壳,是余书记教的。余书记是热心肠,社区离憨妹儿家很近,时常关心、爱护着憨妹儿,教会了憨妹儿简单做饭、洗衣服、沐浴更衣等生活技能,另外还教会了她捡废品,攀枝花开了,又教会捡攀枝花摘出花蕊卖钱,攒多了余书记帮她卖。再就是憨妹儿的表弟杨二娃基本上每个星期都来看她一次,送食品和生活用品,收拾家务。
憨妹儿的脑子不行,手还是灵巧的,攀枝花盛开的时候,她喜欢去树下拾花,把捡到的花,去掉外壳、花瓣和花蕊上的籽,只留花蕊,理好放进塑料袋里,带回家摊在有阳光的窗户下面晒干,多了,余书记会来帮她卖给收荒的老吴。攀枝花的花蕊能做菜肴,是当地的一道特色菜,花蕊很好销售,卖了钱,余书记会带憨妹儿买一些零食,憨妹儿会吃着零食唱儿歌。
花开花落的时候,憨妹儿天天都去桥头树下捡攀枝花。那座桥横跨金沙江南北,高百米,下面是湍急的江水,它是矿区连接外面的一条通道,矿区资源减少以后,桥上过往的车辆也大大减少。桥头上的攀枝花每年开花都很晚,不过开出的花朵又红又大,开花时节满树通红,像一团火。树距离江边不过五十米,江边风大,许多的花朵会被吹到江里,随波逐流。憨妹儿守在攀枝花树下,不停地拣,不停地剥,不停地理,直到天黑看不清地上的落花才提起理好的花蕊回家。她经常忘了吃饭,渴了、饿了会吃一些花瓣。周围的人知道是憨妹儿在拾花,都不与她争,桥头的树和花仿佛都是憨妹儿的。
风“呼呼——”地刮着,树枝头上的花朵经不住风吹飘落下来,憨妹儿的塑料袋里已经装满理好的花蕊,仍没有离开的意思,看见落花,跛着一只脚去捡,她的脚两天走路前扭伤了。捡到花她在树下的一条旧长条木凳上坐下来,安静地剥掉花瓣,将花蕊轻轻放进一只塑料袋子里。凳子是她从家搬来的,是老式可以坐两个人那种条凳。剥完花,憨妹儿坐端正,头仰望着树梢,等待着花朵落下来。风吹开了憨妹儿的马尾辫,她不时拢着头发以免挡住看树上掉花。有时候花朵会飘落到离桥边很近的地方,憨妹儿会跟过去不遗余力的把花够着,她不想失去任何一朵,让人担心她某日会因捡花而坠桥。
许多事情的发生前,是有前兆的,只是当事人没在意。从发生事那天算起,余书记生病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上班了,杨二娃单位出差,也一个星期没来了,憨妹儿浑然不知,只沉浸在拾花中,她家里满是晾晒的花蕊。这天早晨,憨妹儿起床做了不的少事,先是将屋里晒干的花蕊收拾起来装进一只编织袋里,用电磁炉煮了面条,还放了一把红苕尖,吃过饭,从衣柜里倒腾了一阵,找出一件绿色的裙子穿上,上身将父亲生前的一件天蓝色的工作服穿上,出门的时候,穿的是皮鞋,出了门,感觉到脚有些疼,又折回屋,换了拖鞋,跛着脚,迎着风急匆匆去了桥头。她怕去晚了,花被风吹到江里或被环卫工清扫掉,她的一只脚就是走得匆忙崴伤的。
黯淡的黄昏里走向攀枝花树,不,走向憨妹儿的老男人是这一带收荒匠,大家都叫他老吴,他经常肩上挂着一杆秤,提着编织袋尖着嗓子在家属区四下吆喝。社区办公室废旧纸张、报刊杂志多了余书记会召唤老吴来收购,余书记还帮着憨妹儿卖矿泉水瓶子、废纸壳和花蕊给老吴。憨妹儿的父母去世以后,余书记发觉老吴对憨妹儿不怀好意,语言轻薄,甚至动手脚,憨妹儿看不出老吴的阴险,还喊老吴爷爷。余书记点拨老吴说骚扰智障妇女是犯法的,让他自重。老吴奸笑着说不会,不会。
老吴晃到憨妹儿面前,殷勤地问道:“喂,憨妹儿,吃夜饭没?”
憨妹儿木讷讷地看了老吴一眼没接话,目光转向树枝头上花朵。
老吴走累了似的,挨着憨妹儿坐下来。
憨妹儿的身子向长条凳的端头挪了挪,目光依旧仰望着枝头。
老吴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手碰了碰憨妹儿的手臂,喷着酒气说:“憨妹儿,抽一支,好烟。”
憨妹儿不理,身子又向凳子端头移了一点。
老吴兀自干笑着点燃烟吸起来,烟火从老吴的鼻子里、嘴巴里冒出来,身体里的欲望也跟着冒出来,难以控制。老吴抽着烟,不住地打量身旁的憨妹儿,满脑子坏主意。烟很快抽完了,老吴按熄了烟头,丢在脚下的花瓣里。对着憨妹儿说:“憨妹儿,你脚杆扭到了嘛?好了没得?来,让爷爷看看。”说着蹲下身子,抓住憨妹儿的受伤的右脚,脱去她脚上的拖鞋。
憨妹儿脚上穿了双紫色的拖鞋,发觉冰硬的手爪钳住自己,感觉到什么,说:“臭,不脱。”并用力一挣,脚从老吴手掌里逃出来。
老吴蹲在地上看到了憨妹儿白花花的大腿和底裤,他一只不安分的手顺着裙子摸了进去。
憨妹儿猛地起身,身体和裙子从老吴的头顶掠过,跑出几步远,愣住。
老吴被带翻在地,爬起来,嘴里说着淫秽的语言,再次扑向憨妹儿。
憨妹儿大声叫“警察叔叔。”
老吴听见四下张望,不见警察。
憨妹儿却手指桥头,呼喊道:“那里有警察叔叔,那里有警察叔叔。”
老吴顺着憨妹儿的手看去,看到了桥头上方的摄像头,镜头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他悻悻咽了下口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嘴里骂着脏话,没再靠近憨妹儿。
此时夕阳最后一抹光线即将消失,风紧一阵缓一阵地吹拂着,老吴如果就这么走了,就不会发生后边的悲剧了。
老吴因没达到目的,变的焦躁甚至气急败坏,他用力踢翻了四腿长凳,挥舞着手臂歇斯底里叫骂着憨妹儿,骂完后仍不解气,抓起憨妹儿一天的劳动果实跌跌撞撞地跑了。
憨妹儿痴痴地看着老吴发疯、发狂,无动于衷,当她看到老吴提着花蕊跑了,顿时反应过来,叫喊着:“花,我的花,给我。”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
老吴看着追过来的憨妹儿,带着戏谑加速奔跑。可他哪里有憨妹儿跑得快,跑过桥头,就被憨妹儿扯住衣袖,老吴挣脱,发现摄像头已经照不到他们,胆子又大了起来,气喘吁吁地举起手里的花蕊,轻浮地说道:“想要么,把裙子脱了。”
憨妹儿木然楞在老吴面前,眼睛死死盯住老吴手里的花蕊。
老吴见憨妹儿没反应,移至桥边,将手中的花蕊探出桥外,威胁说:“再不脱,我把你的花丢到江里面去。”
憨妹儿哀求道:“爷爷,我要花,我要花。”
江底涌上来的风很大也很凉,夹杂着憨妹儿的叫喊,老吴举袋子的手臂开始发抖,不耐烦地吼道:“脱,快点。”
憨妹儿伸出双手,再次哀求:“我要花。我要花。羞,不脱。”
老吴真的生气了,丢了句:“给你个屁。”手一松,那袋花蕊毫无声息的飘落到江里。
哪想到,憨妹儿猛地冲到老吴跟前,抱住老吴身子用力一掀,竟将老吴掀到桥外,老吴如同那袋花蕊落到湍急的江里,丢掉了性命。
憨妹儿不知厉害,趴在护栏不见花蕊,嘤嘤哭泣着回家去了。
没过两日,江里打捞起老吴的尸首,公安很快核实出死者的身份,并进行了调查,调查对象主要是憨妹儿,因为在调取桥头监控的时候,警察发现老吴和憨妹儿之间有事发生,但没有监控到老吴是如何坠桥的,找到憨妹儿问,她答非所问,只反复说“警察叔叔好。”没见半句有价值的言语。警察了解家属区的人,均不知情,问及憨妹儿情况,都说憨妹儿可怜,从小脑子不好使,却又说憨妹儿从不惹事,老吴坠桥跟憨妹儿绝对没有关系。警察检测到老吴体内有过量的酒精含量,只能断定老吴酒后坠桥。也就是说喝多了,不想活了,翻过护栏跳桥自杀身亡。
桥头那棵攀枝花树上依然挂着夺目的花朵,憨妹儿又去拾花了,春风佛来,枝头颤动,花儿站立不稳飘落下来。憨妹儿拾起花,对着大树放声歌唱……
作者简介:
王玉军,男,汉族,1966年10月出生,中共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川煤集团华荣能源公司工作,在《四川文学》《阳光》《攀枝花文学》等省内外文学刊物发表散文、小说上百篇。2010年出版了长篇小说《煤矿干部》,2022年由四川民族出版社出版了长篇小说《井巷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