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夕阳浅唱)

(山径文学社是1985年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一群少数民族青年自发组建的群众性业余文学组织。)
那年 那夜 那场雨
【崞嵘】

那年,我在一所村小当民办教师。一个仲秋的夜晚,为了替学校节省开支,受校长的派遣,我与校长本人还有另一位老师去30几公里外的县属煤矿运学校的生活用煤,虽是一趟普通的差使,但我们在路上却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的遭遇。这件事过去快半个世纪了,很多细节仍然让我记忆犹新……
根据心理学中的"闪光灯记忆"理论,伴随强烈情绪的事件会被大脑优先编码,形成深刻记忆。也许真是如此。
那是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总是为学校开支精打细算的校长,了解到学校有位老师与公社(乡)拖拉机站的司机很熟,就想利用这个关系去县煤矿拉煤回来做学校食堂燃煤,这样会降低购煤的价格。他了解一些运煤的关键信息后,决定自己亲自去押车运煤,同时带着我与那位关系老师一同前往。
我原想去运煤押个车并不难,可事情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吃了中饭从学校出发,步行四五公里到公社拖拉机站联系司机,因为是司机额外承诺的任务,得等他下班后才能出发,也就是下午五点多了我们才成行。我们联系的是那种后轮特别大的东方红轮式拖拉机,后面挂一个四轮的拖车。司机旁边的副驾驶最多挤两个人,我们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起本来就不舒服,拖拉机在去运煤的毛马路上蹦跳式地奔驰着,柴油机忽高忽低极不规则地发出"啪啪啪啪"咆哮声,车轮与坑坑洼洼的路面几乎是硬碰硬的对撞,产生的颠簸让人极其难受。不但把我们的屁股在硬梆梆的座位上拍打得生痛,还要担心不断地被座位高高弹起碰到驾驶室的铁板。而且不一会肠胃就被搅得翻江倒海,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胃在反复的拧绞。我真后诲领了这趟倒霉的差使。校长见我脸色发白、头冒虚汗,问我有没有问题,并嘱咐司机尽量放慢点车速。

好不容易熬到了煤矿,校长与司机(因为他熟识门道)一起联系买煤。开票、排队、过磅,校长都亲自上场。并与另一位老师在工人往拖车上装煤时不停地清理煤矸石。我因为肚子不舒服只好在旁边看着,但整个装煤过磅的过程使我明白了为什么到矿上来押车划得来,光装车前清出去的煤矸石,至少有二百来斤哩,不来就都会当成煤卖给我们了。
一切就绪,早已暮色降临,天也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一阵阵微风吹来, 我们忍不住打起了寒颤。这时我才想起因中午出门气温尚可穿少了衣服,而且我们没有吃晚饭,肚子有点"咕咕"叫了。我们只想快点回去,那条坑坑洼洼的毛马路虽然到学校也就三十几公里,可拖拉机也得跑近两个小时,而且来时的那种颠簸,让我有点后脊梁发凉。
不管怎样,往回走到底心情不一样,也许拖拉机装上煤居然没那么颠簸了。但因为天黑,路上车也不多。拖拉机极不规则的"啪啪啪啪"的轰鸣声,在漆黑的雨夜中格外刺耳,两个前灯雪亮的光柱在雨丝中颤抖着前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校长在喊司机停车,好像哪里不对劲。这时司机也察觉拖车好像在不停地打晃,于是赶紧靠边停了下来,跳下车一看,拖车明显朝一角倾斜,司机前去察看。居然是拖车的四个轮子在途中崩脱一个,也不知什么时候滚到哪里去了,而且拖车上的煤也开始洒落,这可让校长和我们都心疼不已。

没有办法,司机只好将拖车卸下,仅开着个拖拉机头,在往回开的路上不停地扭打方向盘,让拖拉机前灯的光柱不断地往路的两边扫照。校长和我们还不停地轮番跳下车观察路面的痕迹,这样往回开了好几公里,无奈天太黑又无路灯,折腾了近一个小时竟毫无收获。那个崩掉的拖车轮胎就如石沉大海,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最后司机决定开着拖拉机头回拖拉机站拿轮胎,要我们守着拖挂车等他回来。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我们本来穿得不多的衣服已然湿润,阵阵秋风吹来,像无数细针穿透皮肤直至骨头缝里,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磕碰起来。我们站在拖挂车旁无遮无靠,校长赶紧带领我们找到附近一户人家避雨。无奈身上衣裳半湿,外面细雨纷飞,我们三人虽然感到寒意袭人非常难受,一时也拿不出好主意。这户人家好像只有里屋透出昏暗的光。我们不便打扰人家,借着一些微弱的光,我们摸摸索索似乎找到主人废弃的猪圈屋,里边堆了不少稻草,我们三人轻手轻脚地将稻草扒拉了一下,一起钻进稻草堆里,已然身子暖和了不少。过了一阵子,感觉主人已经吹灯入睡了。我们挤在猪圈的稻草堆里,因为衣服湿润,而且肚子空空如也,还是很不舒服。校长本不抽烟,因为出来办事,兜里装了烟和打火机。校长说想生点火烤烤衣服。
烧什么呢?这可让我们犯了难。黑灯瞎火的,外面又下着雨,我们没办法自己去找柴火。这户人家屋檐下好像堆着柴火,但未径人家允许好像不太合适。最后我们决定,烧点稻草吧,毕竟这东西农村不缺。

我们从猪圈的稻草堆里抽出几捆稻草,校长抽成一小把一小把,小心地扒拉得松散一些,我们便在猪圈旁边,离稻草稍远的地上生起一堆小火,三人围起来,顿感一阵暖意。校长不停地将稻草扒拉成一个个松散的小草把,尽量使稻草燃完再点下一个。他压低声音说:小心点,火别大了,别将主人吵醒了找我们麻烦。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们背后忽然站着一位披着衣服、五十出头的老头,轻轻地说了句:你们在干什么呢?吓得我们三人“蹦”地一下跳起来,像犯错的孩子一样站在那里。校长赶紧几脚将火踩灭。然后向老人家解释,我们是某某学较的老师,运煤经过这里煤车出了点问题,因衣服淋湿了有点冷,实在忍不住了烧了您家的稻草。要不我们赔钱。老人家静静地听校长说完。"唉"了一声:没关系,既然你们是老师,就继续烧吧,注意下火苗就是了。于是转身走进门去了。我们三人长嘘了一口气,庆幸老人家不但没有呵斥,而且在我们正被犯错的自责搅得如芒刺背、急促的呼吸几乎要凝固时,一句轻描淡写的"没关系",迅疾驱散了我们心中的阴霾。老人家用他那透着芬芳的崇高宽容,将博爱和温暖轻轻地捧到我们面前。瞬间,我们的喉间似乎哽住了千言万语……

过了一会,户主的门再次打开,披着衣服的老人家两只手扣着三个杯子走出来:太晚了,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吃,喝杯热茶暖和暖和吧。老人家轻轻地说。他似乎完全认可了校长刚才的解释,并对我们的遭遇深表同情。我们赶紧接下热茶杯捧在手里,茶水温温的,不是太热,估计是用家里暖瓶里的水泡的。但此时这杯温茶的热量已瞬间传遍了我们的全身,我们连连说着谢谢,谢谢!老人家淡淡地说了句:走时记得把火弄息,茶杯放在门口就是了。说完再次转身回去了。我们小心地捧着手里的热茶,茶叶的清香沁人心脾,我们似乎从没喝过这么温馨可口的热茶,茶叶在嘴里咀嚼的甘甜,让人终生难忘……
这下我们可以安心烧稻草烤火了。可校长还是将稻草弄成一小把一小把,尽量将火势控制着。一杯热茶下肚,我们顿觉人清气爽,稻草火也烤得我们全身暖烘烘地,不知不觉过去了近两个小时,拖拉机司机也拿了新轮胎回来了,细雨也似乎有所停顿,司机麻利地换好新车轮,得坐拖拉机回去了。我们很认真地拍灭余火,把烧过的稻草灰弄湿了,并将剩余的稻草捆好送回猪圈。校长用稻草弄了个草圈将三个茶杯轻轻地放在这家好心人的门口。然后口中念念有词:感谢您了,老人家!但愿您和您的家人都有好福报。

我们回到学校,纷飞细雨已收敛了,东方刚刚泛出鱼肚白。我的思绪还在那户人家猪圈旁的稻草堆里,燃烧的稻草烤得身上暖暖的,似乎至今尚有余温……
为了这多年的记忆,我叩问佛,佛说:人生有八恩,终生须铭记。这困境中的相助之恩,是其一也。(2025.5.12)
【作者简介】 郭荣学(笔名崞嵘),男,湖南省武冈市人。长期在教育行政部门从事基础教育、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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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