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志的爱情 (小说)
作者 张梅 (山东)
五月的田野,已经拔节的麦子到了生长最旺盛的季节,绿油油的麦浪和着煦暖的风此起彼伏,远远望去像大海一样辽阔。
头发花白的大志身材魁梧,黝黑的脸上沟壑丛生。他站在地头,脚下的水管子里的水顺着田埂汩汩流淌着。他看着一望无垠的麦浪出神,仿佛望着碧波万顷的大海,多少次梦回军营,自己一身戎装,站在军舰的甲板上英姿飒爽,乘风破浪!他忍不住喊着口号操练一番,甚至抡起铁锨比划几下子,直到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大志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小时候家里很穷,姐妹兄弟众多。他父亲是生产队里赶马车的车把式。大炼钢铁的那年冬天,他父亲给生产队里运送一车废旧钢铁,过冰河的时候冰塌了,马车陷入水中。
他父亲为了救生产队的马,冒着生命危险跳入冰河,解开缰绳,卸下马车,让马踩着他上岸,最后马得救了,他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大志长大后,因为根正苗红,个人表现比较优秀,被选送当了兵。
几个月以后,大志的娘终于收到儿子的第一封信。他娘不识字,赶紧踮着小脚出门找人念信。打开信封,首先看到一张黑白军装照片,大家不敢相信这是大志,穿着一身海军制服,大檐帽上有一颗五角星,五星下面写着“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的黑色飘带,太威风了!
他娘摸着照片老泪纵横,村民们也纷纷聚拢过来,啧啧称赞:你看看这个大志,原来瘦的跟个刀螂似的,穿上军装咋这么威武英俊呢?快看看信上说啥?他每天都要学习、训练,第一次看到大海,海水真的齁咸,真的一眼望不到边,大军舰真的很大很大!
穷山沟里的人们,几乎一辈子都没走出过乡镇。纷纷议论:你们说大轮船到底多大?在船上天天吃鱼吗?能睡得着觉? 大志当兵三四年,每隔一两个月就往家里寄一封信。农村人朴实,基本上家家户户没有秘密,每一封信都被全村男女老少津津乐道。
大家断断续续得知,大志被评上“五好战士”,经过严格地层层筛选,被选拔上舰艇了。他的津贴攒够了五块钱就寄回家,他成了全村年轻人的榜样。
那几年,十里八村的媒婆,纷纷上门提亲。大志娘叫人捎信,叫他回来相亲,他总说很忙,不回来,不急着找媳妇。大家都说,他要当军官了,要留在大城市找媳妇。
时间长了,媒人都知趣地没有来说亲的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大志肯定能提干留部队时,他却突然复员回到村里。五年不见,大家围着他问这问那。他却总是敷衍,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变得沉默了。
在大志娘的一再追问下,他才说出了原因。原来,他爱上了部队的一个女兵,可是部队上有规定,不允许男兵女兵之间谈恋爱。血气方刚的大志为了女兵的前途,他独自揽下所有责任,主动选择退伍。
白发苍苍的大志娘,愁得大放悲声:“这眼巴巴的盼望着你留在部队上有点出息,还能拉巴拉巴你弟弟,你咋又回来了?哦下边还有三个弟弟,都在土里刨食,怎么能说上媳妇?我的命咋这么苦呢?可怜你爹走的早,我可怎么办……”
娘气的捶他,他只是坐在炕沿儿上一动不动,也不辩解。 白天,大志跟着村民们下地干活,夜晚的油灯下,他一遍一遍看女兵的照片。看她军帽下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用手指头肚轻柔地摸摸她的脸。
看完后,把照片用纸包好,塞回信封,夹进塑料皮笔记本里,再悄悄把本子藏到木头箱子最底下。 一开始几个月,还收到过女兵寄来的信。大志激动地拿着信跑到田野里去看。他坐在草地上一遍一遍地看,笑着看,哭着看,直看到月亮升上半空才往家走。
他也曾写回信,只是后来信都被退回来,只知道女兵部队转业回她老家工作了。后来,大志所在的公社,因为合并乡镇,改了名字。两个人彻底断了联系,也断了念想,想不到这一断就是四十年过去了,至今心里还隐隐作痛。
后来,大志娘托媒人好不容易给他找了一个媳妇,就是普通的农村妇女,相貌平平,没多少文化,人倒是勤劳朴实,会过日子。两人结婚后,生育了一双儿女,日子艰难而平淡地过着,他认命了。
凭着在部队学到的一些机械方面的知识,他熟练掌握了维修拖拉机、摩托车的技术,和弟弟们在村头开设一个修车铺子。还承包了几十亩地,种粮食种苹果,多种经营,靠着勤劳肯吃苦,日子慢慢好起来。还陆续帮助三个弟弟盖上房子,娶了媳妇。
他的儿子小时候看着相框里他的军装照问:“爸爸,大军舰有多大?”他会兴致勃勃地描绘大海的波澜壮阔和有趣的海鸥,讲述晕船的滋味,讲他一米八的大个子,睡在船舱里,像塞进火柴盒里一样。他经常拍着儿子的头说:“小子,你长大了一定要当兵!”女儿说:“爸爸我长大了也要当兵。”他说:“对!你就算当不上兵也要嫁给当兵的人。”
多年以后,儿子、女儿没有如他所愿去当兵,都在城里的工厂打工,结婚生子,在城里安了家。大志从来不提那个深爱过的女兵,可每当想起她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军帽下晃晃悠悠的二条小辫子,他心里总是默默地泛起一丝甜蜜。
压在箱子底下的信封,边缘已经磨破,发黄的老照片还保存完好。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唉!老了老了,咋还变得儿女情长,牵肠挂肚的,这眼睛咋还迎风流泪了?大志叔抬起胳膊,用粗糙的手背揉了揉湿润的眼窝儿。
浇完麦子,收拾好工具,装上三轮车的功夫,天就呼啦啦黑下来了。一走进自家小院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老伴急忙迎过来帮着卸下家什,并催促他:“赶紧洗手吃饭!蒸的槐花肉包子,还蒸了你最爱吃的虾酱。”
大志坐在炕沿,急哇哇地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张大嘴一口咬进去半个。槐花的清甜夹着五花肉的醇香,在齿间跳起欢快的舞。再拿起一把嫩绿的小葱对折两下,蘸上虾酱,这可是绝配啊。吃到嘴里太对味儿了,他眯起眼,大口咀嚼,一脸的满足!
拿起第二个包子的时候,他才抬起眼皮望着老伴。老伴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她用粗糙的手给大志叔递过来几棵小葱。大志接过葱一对折,边蘸虾酱边说:“等收割完这茬麦子,你去城里跟着儿女住些日子吧,你该歇歇了。”
老伴把嘴一撇:“我可住不惯城里的楼房,憋人。”大志说:“你也像城里老太太那样,每天送孙子上学,然后去公园跳舞,再买几身漂亮衣裳。”老伴急了:“光叫我去你不去?那可不行,晚上没有你的呼噜声,我连觉都睡不着。”“要不把土地叫三弟一块儿种着,咱不吃这累了。
趁着现在还走得动,我要带你去旅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让你享享清福。”说话间,大志开始往嘴里塞第三个包子。“我不用看外面的世界,我就天天看着你就是享福了。”老伴剜他一眼,顺手把理好的几棵小嫩葱又递了过来。 夫妻俩怜惜地相视一笑,继续吃饭。
大志的眼光飘向了窗外,弯弯的月亮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上,像一只银亮的小船划行在深蓝色的大海中,月光皎洁,看着有些恍惚了。大志使劲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睛,把视线移回到屋内,昏黄的灯光下,感觉老伴儿的脸上也泛着柔和的光晕。
乡村的夜,安静祥和,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爱情是古老的话题。故事里,有的人是用来珍藏怀念的,有的人是用来终生相伴的。
(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
张梅,笔名傲雪,山东省平度市人,青岛春泥诗社社员。工作之余,用文字装饰生活,不求结果,只求精彩。作品曾发表于《半岛都市报》《平度日报》《天柱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