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一盘花生米下酒(小说)
作者 张梅 (山东平度)
六十五岁的老于爱喝酒,每天中午晚上两顿酒,几十年来雷打不动。早年间是散装地瓜干白酒,后来喝十斤装的大桶高粱酒,这几年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儿子孝敬的瓶装酒整箱往家搬,他换着花样喝,每天滋溜溜的。
十年前刚认识老于的时候,他是我们单位刚招聘来的仓库保管员。那时候他五十多岁,憨厚朴实,干活麻利。
记得那时候和他交流过。他说,儿子媳妇在城里打工,刚生了个孙女,老伴进城来给儿子看孩子。老伴身体不大好,他不放心,就一起进城,可是两个人看孩子有点儿窝工,于是他就出来找一份工作。他说儿子还得还房贷,能帮一把是一把。
他不停地抱怨,在城里喝口凉水都得花钱,吃棵葱也得花钱,买一把菜蔫了吧唧还死贵。我们在农村,自己院子里都是菜,想吃啥薅啥,都是最新鲜的。他言之凿凿地说:“张会计,我早晚得回农村去。熬过这三年,等孙女上了幼儿园,我们就回老家,高低不在城里住。”
老于干活不遗余力,自从他接手仓库以后,乱糟糟的各种货物分别被摞成五花垛,码放得整整齐齐,每次我去盘点货物,省时省力。没事了我们就坐下来聊天,他就爱说他孙女又长大了多少,孙女的每一点进步都值得炫耀。我了解到,老于喜欢喝酒,我也好这口,偶尔单位聚餐,我就和老于一起喝点酒。
有一年年底,老于来财务室送账单,我说:“老于,仓库里阴冷,办公室有暖气,多坐一会儿。”
“老天爷专冻懒人。干点儿活不冷,还出汗哩”
“今年又得回老家过年?”
“不回去了,老家没有父母老人了,今年我们不回去了。”
他给我讲述,每年腊月二十九,我们拖家带口回老家,老房子长期不住人,阴冷还四处漏风。得打扫卫生,生上炉子,这炉火再旺,烤的人胸前热,背后仍然凉。热炕烧得烫人也不行,孙女每回去都感冒。儿媳妇脸色难看,咱也心疼孩子。其实连我们老两口都不习惯农村的生活了,洗菜冻得伸不出手。还是城里暖气房里好啊,以后不回去过年了,家里长辈只剩下一个老叔,方便的时候回去看一眼就行了。
有一次,老于拿了一包新鲜蔬菜送给我,说是回老家亲戚给的。他美滋滋地告诉我,他儿子开车拉着全家人回老家看他老叔了。老于买了牛奶、酒,各种儿童零食,村里很多人都来看热闹。老于让孙女给大家唱歌、跳舞。孙女落落大方地表演,还给大家分零食,尤其是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让乡亲们羡慕不已,老于感觉特有面子。他不胜感慨:城里的孩子就是比乡下孩子大方,懂礼貌。
自从我退休后,一晃三四年没看见老于了。前天,我出去办事碰见了刚下班的老于。我们亲热地打招呼,我说:“老于,别走了,咱老哥俩就近找个小饭店坐坐,喝两盅儿!”
“好啊!一起唠唠,俺也跟你这文化人学习学习。我先给老婆子打个电话请假。”
我们在路边小饭馆坐下,我让老于点菜,他说:“张会计,不图吃的,就图和你一起唠嗑。炸一盘花生米下酒足够了,想当年,俺薅一颗大葱蘸着酱,也能喝两口儿,要是能抓一把花生米就着,那幸福都顶着天了。”
我点了四个小菜,当然包括一盘炸花生米,要了一瓶二锅头。等上菜的功夫,我端详着老于,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密布,沟壑丛生,但是眼睛却炯炯有神,精气神儿很好。
“老于,你这头发白了有一半了,咋不染染?”
老于把眼珠子一瞪:“染啥?染给谁看?不碍吃不碍喝的,只要身体没毛病就行,要好看干啥?”
“老于,咱都不年轻了,该歇歇了。”
“你们城里人真娇贵,到点儿就退休。我们农村人只要能干得动就得干,小车不倒只管推,上个班能累着吗?比起种庄稼地可轻快多了。再说了,不上班在家里我也呆不住呀,我个大老粗,又不像你,一整天憋家里舞文弄墨,琴棋书画,酸了吧唧。”
老于揶揄着剜我一眼,白酒一下肚,他就打开了话匣子:我晚上吃完饭就去公园溜达,看跳舞的。在家捞不着看电视,怕影响孙女学习。以前在农村,大家都议论城里人不正经,男男女女搂着脖子搂着腰地跳舞。现在知道了,是我们自己的思想有问题,跳舞是个技术活,一般人还学不会呢。
“喝一个,吃菜吃菜。”我笑着招呼他夹菜。
老于边吃边说。周末,我就骑电动车带着孙女上城北边去爬山。兜里带几个水果,再拿瓶啤酒。到了山上,随便找个石头一坐,或者在草地上一躺,看着蓝天白云,喝口小酒,真舒坦啊,感觉咱也像城里人一样,好像也出来旅游了。
老于兴奋地打开手机,扒拉着找照片给我看。“孙女上三年级了,学习很好,还当小主持人,你看!她主持六一节目的照片多好!她现在长这么高了。”他憨憨地用手在胸前比划。
“家里嫂子挺好的?你儿子现在干啥工作?”我关切地问。
老于说,老伴每天把孙女送到学校,就跟附近几个老太太一起做玩具,做假睫毛,每个月收入一千多块钱。儿子给别人开车跑运输,起早拉黑的,每个月能挣万了八千的。你知道吗?八十年代,我们村只有一个万元户,那还是为了树典型,连着鸡鸭鹅兔都算上才凑够了数,现在我儿子每个月就这么个数。老于伸着一根食指很骄傲地说。
“儿媳妇在超市当营业员,每个月工资加提成能挣五千块钱。”老于又擎着一只粗糙的大手,扎煞着五根手指头展示。
他总结发言,所以说人勤地不懒,只要肯吃苦,就能挣到钱。我们全家四个大人目前都能挣钱,我现在想吃鱼买鱼,想吃肉买肉,我想吃的东西都能买得起,我买不起的东西,我也不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我不稀罕,只要没病没灾,每天就着香喷喷的花生米,嘬上两口小酒,那就是神仙日子。
老于把筷子上夹的花生米填到嘴里咀嚼着,不耽误嘴巴说话。我儿子又在城南新区买房子了,下月交房。等装修好了,他们三口子去住新房,我们老两口儿就住这个旧房子行了。万一摊上大病,我们都有保险,也不愁。我现在这小日子,那真叫芝麻开花节节高。喂,你见过芝麻开花吗?
我咧嘴笑笑,说没见过。
老于不屑地一撇嘴:“唉!你们城里人啥也不懂!”
我回怼他:“那你不是城里人?你还能回农村?”
老于噎住了几秒,耷拉下眼皮,砸吧着嘴:“不回去了,回不去了。”
他长呼一口酒气,沉默了。
我举起酒杯说:“来吧,干杯! ″
(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
张梅,笔名傲雪,山东省平度市人,青岛春泥诗社社员。工作之余,用文字装饰生活,不求结果,只求精彩。作品曾发表于《半岛都市报》《平度日报》《天柱文学》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