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兴
吃山与挑山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那些负有成名的神奇,如和风细雨,浸润着山周围,润物无声熏陶着芸芸众生,仿佛塑着山的风骨,山之品格。
坐落在黄陂北部的荆楚名岳木兰山,海拔只不过582米,却以显灵而闻名遐迩。每年八月初一,朝山的人们来到长轩岭,渡过仙河,从李家港上岸,穿过一道峡谷,便到了木兰山西麓,金顶玉皇阁的脚下。这里四面环山的一方小盆地,山居着六百年的古村庄,这便是张家冲,上下湾,上千人丁的聚落。一字朝南排列,接受溪水的检阅。
一条小溪从山上沁出,潺潺抚弦山路的寂静清幽,向西投入滠水怀抱。而上湾的石板古桥,诉说岁月故事依稀。
或许是冥冥中的安排,我老家磨镰港潘家塆距张家冲不过两华里路程,但山道弯弯,却与我家两代人维系着血缘。我的曾祖母与我母亲不仅是张家冲的姑娘,还是姑祖母与舅侄孙女关系呢!来自同一家庭,进入同一家庭。我祖父、伯祖父、我们兄弟都是张家冲的外孙大爷,我们身上流淌着血脉,自不言而喻。
人多地少,吃山是张家冲的生存,木兰山成了他们的金饭碗。凭借靠山地利,这一方相对封闭的山民,却沾仙的灵气,地的潮音。将吃山文化发挥得淋漓尽致,进入最佳状态,成为世代的强项。
木兰精神,木兰智慧,赋予张家冲人的机灵、厚实、坚韧、顽强、勤劳,他们抓住朝山的契机,上下峡谷两湾一线上,火热上演着最早的“农家乐”,让游人品味农家土菜。这条条必经之道也造就了湾里的“倒爷”,从外地购来香蜡纸鞭,四周的鱼肉豆腐,由山下到山上,随处可见张家冲的店铺、地摊,当“二传手”几乎成了世袭。
开山门、亮子会是湾里人大显身手的大好时机,当仁不让自发站出来,成为这场闹剧的导演,仿佛指挥着热火盛会。元宵灯会,头人们领衔湾里后生们驰骋着一条条长龙,带队四周村落龙灯上山,照得夜空如昼,遥遥望去,让人们领略民俗的壮观。
山上的天街,山下的张家冲浑然一体。张家冲人挑起了配套木兰山的重担。每逢水陆道场,他们是不可缺少的角色,挑起木兰山的服务,挑起了木兰山的热烈。山风影响,潜形教化,张家冲人多少懂得一些奇门循甲。抽签算命看相挂卦,不乏张家冲人的面孔。山上司曹敲钟击鼓,烧纸上香;山下客栈酒楼,各家各户迎来送往,火红让他们笑得合不拢嘴。
挑山是张家冲男人们的形象,也是木兰山的一道风景。他们肩上挑起庙宇楼台,挑起木兰山亭台廊阁。从张家冲上湾起波,经准提阁、雷祖殿、好汉坡、南天门、古金顶,一步一个脚印,千钧重担,挥着大汗淋漓,数千级石阶上留下铿锵的步痕,印证登上巅峰的艰辛,挑山人的坚韧顽强。凭着这般精神,挑出了木兰胜境。
我们家沐浴着木兰山阳光雨露,深深感恩木兰山的功德。而张家冲这座桥头堡,结好张家冲的秦晋姻缘,为我们家提供便捷的通道。我们家成了木兰山大学的旁听生,木兰山扶贫办的优抚对象。
几代家庭贫困,改变命运的渴求,求知困境的无奈,伯祖潘修武这位张家冲的外孙,经舅家张海峰先生介绍,到木兰山庙上读书,义务教育,天下第一美事呀!借着这块跳板,凭着穷人孩子的志气,吸足木兰山的钟灵毓秀,走出乡村,写下“男儿立场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朽骨何须埋故土,人生到处有青山”的豪言壮语,来到武汉,先后担任律师、江汉税务局局长、警察局长,抗日烽火燃烧,投笔从戎,随国民党58军参加长沙保卫战,在一线指挥全团官兵顽强抗敌,壮烈殉国。
我老妈的姑妈是木兰山磨针涧的当家。她的徒弟吴元弥接掌后,更是结为世交。每逢青黄不接,家中揭不开锅,吴当家了如指掌,即派两个徒弟自明、自修轮换接我上山住上一月半载,我与大弟弟安乐坐在箩筐里,闪闪摇摇,母亲相随,留下了朦胧的记忆。幼年的我,尚不知列入了吃山的队伍中,竟然成了嫡系部队童子军,与木兰山结下了不解之缘。
在那段时光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观内有一只大公鸡,每每威风凛凛向我冲来,俨然铁冠道人的面貌,似用严厉的目光审视,有没有仙风道骨,还是凡夫俗子?你懂得磨针涧的涵义吗?悟得有志者事竟成真谛否?不管怎样,多少沾了一点。从童年起步,由木兰山文化寻源。
不巧,遇到文化饥荒的时代,共和国同龄人经历一场空前彷徨,失去读书的继续。很多人忙乎当造反司令,红卫兵是一代人的写照。祖母娘家的舅侄担心我的安全,将我接到大余湾住了一些时,很想到外公家看看,说出了想法,他们护送我到张家冲村头。
“安兴,安兴!”全礼、全训等“全”字辈舅们亲切的呼声传来,久违陌生的外公叔伯房,满怀热忱引导到了目的地,这种声音在我脑海中缭绕。吃山与靠山人的乡情纯朴,在宗法血液中澎湃。
进入外祖父家,他滔滔不绝地给我讲木兰山的神奇故事,依稀听到了天方夜谭的中国声音、中国元素。家公爷爷张映福的父亲曾接待过刘彬士,两人结为好友,辞别无以为谢,特书一个“神”字以为纪念,这一份厚礼戛然挂在家中,照着两人的神采奕奕。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外公到河南驻马店地区卖油,逢刘邓大军一位团长,在寒冬腊月中,饥饿难忍,倒在地上,这位团长将他带回营地,亲自端饭送茶,晚上同他睡在一个被子里,为他捂脚,感动一生。他说就是自己的儿子也做不到呀!共产党得天下真是天数啊!红色的种子在我心中萌芽,信仰着毛泽东领导的队伍,是穷人的靠山。
为了打发我的时光,外祖父从阁楼上找到了一本线装本祈嗣顶铜版本印刷的《唐诗三百首》,我如饥似渴地饕餮着未有的丰餐,从此与诗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为我一生的爱好。他说读史可以明志,又找出了两本线装本《纲鉴》、《左传》,让我阅读,从中受到启迪,沐浴着历史的智慧。“不争”、“无为”四字潜藏人生妙诣与最高境界,游走在出世与入世之间。
抱着好奇心,当了一回小偷。乘外祖父不在家,我溜上了暗楼,寻找喜爱的书,翻箱倒柜,搞了个底朝天。不幸被外祖父逮着,脸上挂满了不高兴,我也觉得很尴尬,很惭愧。到我临走时,他送了一份厚重的礼物《诗经》、《易经》、《道德经》《大学》、《礼记》、《尚书》、《明心宝鉴》、《医学集成》等线装书,至今仍藏在家中。正是在张家冲那段时间,奠定国学基础,我当了一回木兰山文化吃山客,也让我受益一生。
外祖父赠送的书,伴随我人生的脚步,知青下乡,招工进厂,依旧吸吮着木兰山的乳汁。不仅仅是外公的馈赠,更是木兰山的赐予,分明烙印木兰山的元素,木兰山的儒道佛蕴涵,木兰山的溪流活水,流淌在血液中的永恒。
如何回报恩重如山的沉甸,我该为恩山做点什么?却是一直思考的课题。不负名山赋予我们家三代的情绪,机遇为我打开了大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萌动文化的春天,打破长久禁锢,能不能编《木兰山诗词集》,我斗胆发起了征文启事,来稿雪片飞来,祖国大陆各省市大家踊跃赐稿,其中不乏诗坛泰斗臧克家、李汝伦这个的重量级人物,更有海峡彼岸的胡秋原,香港、澳门著名诗家作品。在这本诗集中,实现中华民族的大团圆。还有海外东南诸国,欧美华裔诗人的热忱唱酬。不经意中,我这个企业的普通小人物,赫然列为主编,石破天惊,光荣当上了木兰山的挑山夫。
实现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个中艰难,局外人不得而知。好在得到当时黄陂县领导何仁俊、余显振、张义磊等大雅扶轮;木兰山管理处主任张广田派办公室主任彭知福专程到我家洽谈此事,最终圆了久违的梦想。以后我又编了《木兰山楹联集》,参与编写《木兰山志》。一个土生土长的木兰山伢,一个默默无闻的企业小工人,一个曾经的吃山客,华丽转身为木兰山文化的挑山夫,做梦也不曾想到,大概是公鸡扒动了祖坟吧。
一个人一生只为做好一件事,而来到这个世界。不能停留在浮光掠影的暂时,如烟花爆竹,一阵灿烂喧哗后,落下一地尘埃。反哺木兰山,做好挑山夫,却是我的追求。我的《前后木兰山赋》通过在网络空间驰骋翱翔,引起了湾湾张觉民先生的关注。他多次来电与我联系,我告诉了他黄陂有木兰研究会民间社团组织,并将明德运会长电话告诉了他,同时张觉民先生发来资料,转给了他,能为海峡两岸搭桥,做一颗螺丝钉。“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才是诗人的情怀。
替上辈人还债,还吃山客的债,是中国传统不成文的潜规,更一种文化觉醒。而挑山夫是一代人的担当,一代人的职责。当我们走过今天,蓦然回首,扪心自问,是否有负于先贤们的教化,有负于这片土地对我们的抚养?“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我们有陈子昂这种清醒吗?历史在考问我们。
对传统的继承与发展,不能止步于露天煤矿的开采,挖掘深海油田,还是我们奋斗的方向,谁能掌握核心技术,站在科学的前沿,进军深空深海深地,谁就拥有未来。木兰山的精魂在冥冥中指点着我,“厚德载物”,也是木兰山民们常说的“作儿孙福”。相信好人一生平安的执着。
潘安兴,(自号木兰山樵),1949年10月11日生。湖北黄陂人。当年老三届,经历知青上山下乡,招工进厂,下岗打工,招聘到政府部门工作。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湖北报告文学学会理事、黄陂辞赋学会会长。著有《中华大家庭赋》全书234万字待付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