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壮实、憨厚,五大三粗的,还拥有一身蛮力气,村里都叫他三牛。
三牛是个补鞋匠,农忙时在田间劳作,农闲时便挑着担子穿梭于各个村落,补鞋、补锑锅,修理各类居家物件。村里但凡有红白喜事,他都乐意前去帮忙,争抢着干最重的体力活。他在村里人缘极佳,更是村里声名远扬的孝子。每逢年节,他总要购置些吃食去孝敬敬老院里的老人。
唯一令人称奇的是,三牛已然二十好几,却从未谈过女朋友,心中亦未曾钟情于哪位女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其母心中为三牛的婚事焦急万分,每每催促,他总是绷着脸回应:“娘,您慌什么?我心里有数!”气得他娘夜间暗自落泪。
亲戚当中也有替三牛操持婚事的。有一回,有人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他竟将平素从不穿的破烂衣裳穿上。他娘怒喝道:“先人板板,你咋这般不争气哟!你要把我活活气死呀?娘若死了,哪个鬼才会管你。”三牛装作未闻,挑起行头又溜出了门,将女方家人和介绍人晾在了那里。自此,家门亲戚再不愿为他介绍对象,又怕他反着来,丢不起这人。
一年又一年过去,三牛早已过了“人到二十五,衣烂无人补”的年纪,成了“老青年”,再也无人为他张罗婚事。
润秀今年三十一岁,鼻尖上有三颗几乎难以察觉的小麻子。她容貌端庄秀丽,身材匀称,为人勤快朴实。只是近些时日鲜少见到她脸上展露笑颜,往昔笑起来时,脸上旋出两个小酒窝,甚是迷人。
她那男人在外生意做大了,嫌弃她没文化,又未生育,土里土气撑不起场面。男人在外寻了个能给自己“撑门面”的城里女人,归来后死活要与她离婚。她独自居住在结婚时修建的三间土墙瓦房里,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
村里好些男人都企图打她的主意,可她就是不理会那些男人的引诱。“润秀,你一人多寂寞,晚上我来陪你,行不?”润秀闻之,又羞又怒,双目一瞪:“陪你的梦去吧!”润秀心里总觉着男人不可靠,花心者居多,总是将心中的篱笆墙筑得严严实实。离婚两年来,从未听闻有关她的风言风语。
自从得知润秀离婚后,三牛便心神不宁起来。从前只觉得润秀脸上的酒窝好看,鼻尖上的小麻子也迷人。润秀曾多次走进他的梦乡,如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他心中时时躁动。
三牛外出归家总要途经润秀的家门口。润秀不在家时,他就悄然放下担子,拿起水桶将她屋檐下的水缸灌得满满当当。起初几次,润秀深感惊奇。最终发现是三牛时,润秀嗔怪道:“三牛你怎能这样?传出去不好,你还未成家。”三牛支支吾吾地说:“我乐意给你挑水,我才不怕哩!”并用炽热的眼神望着润秀。
是夜,润秀忆起三牛壮实的身躯,坦诚渴望的眼神,失眠了。又想到村里众多世俗的目光,瞬间燃起的欲念又黯然熄灭。
天明,润秀外出忙完地里的农活,她背着一背篼青草正往家赶,老远就听见家里的小羊羔发出凄厉的叫声。
她疾步跑到羊圈,眼前的一幕,瞬间令她惊骇至极:一条蟒蛇用粗壮的身子,一圈一圈紧紧缠住小羊羔,小羊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嚎。小羊羔的声音愈发微弱,眼看就要命丧蟒蛇之口,润秀赶忙找来一根木棒对准蟒蛇猛打,蟒蛇反而越缠越紧。润秀不顾一切,壮着胆子,一把抓住蟒蛇尾巴,将木棒插进蛇身与羊羔之间。她使尽浑身力气一圈一圈将蛇身往外掰,蟒蛇粗壮的身躯一圈一圈地从羊羔身上滑落下来,顺着木棒往她腰身这边蠕动,羊羔得以获救。
突然,润秀感觉呼吸不畅,不由回头一望,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蟒蛇长长的身子在她腰上已缠了三圈,而且越缠越紧,润秀拼死往外挣扎。蟒蛇却一圈一圈越收越紧,口中不停吐着分叉的信子。润秀再也无力挣脱了。她眼神中充满惊恐与无助,她预感到自己即将葬身蛇腹,眼中流出了绝望的泪水。“救——命——呀!”,“救——救——我!”润秀的呼救声空荡荡地从羊圈里传出,没有丝毫回音。
三牛刚翻过山坳,朝润秀家的烟囱瞟了一眼,心里猛地一惊,往常这个时候,他都会看到袅袅炊烟从润秀家房顶升起。他知晓是润秀在做晚饭,煮猪食。他才会安心踏实地回到自己家中。三牛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迅速朝润秀家奔去,远远就听到了润秀微弱的呼声:“救——命!救,救,我!”
三牛飞快跑到羊圈,只见一条大蟒蛇紧紧缠着润秀。蟒蛇发出恐怖的咝咝声,嘴里不停地吐着红红的信子。润秀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开始发紫。三牛冲上前,双手攥住蛇尾,用尽蛮力往外掰,刚松开一点,蟒蛇又箍紧了一圈。三牛浑身汗水直淌,惊骇不已。“七寸,七寸,三牛。”润秀用微弱的声音提醒道。三牛恍然大悟,绕到蛇头后边。就在蟒蛇左右摆头的瞬间,三牛闪电般伸出左手,一把摁住蛇头,右手迅速擒住蟒蛇七寸部位(咽喉),抽回左手,双手如铁钳般卡住蟒蛇七寸。他用尽平生之力,死命卡住蟒蛇七寸。他心里清楚:一松手,润秀或许就没命了。
蟒蛇被三牛锁喉,粗壮有力的身体慢慢开始松动。三牛趁机一点一点地将蛇身往外拽。三牛与蟒蛇经过十多分钟的殊死搏斗,润秀终于从蟒蛇的缠绕中挣脱出来,瘫坐在地上不停喘气。三牛丝毫不敢松懈,依然用双手牢牢卡住蟒蛇七寸。他感觉蟒蛇扭动的力量越来越小了。三牛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将蟒蛇拖进了厨房,顺势猛地将蛇头一甩,蟒蛇“啪”地一声被撂在了地上。三牛迅速锁好了厨房门。
三牛折回羊圈,扶起瘫坐在地的润秀。他刚想把润秀往身上背,顿时感觉浑身酸软无力,虚汗直冒。三牛也软软地瘫坐在地,歇息了好一阵子,他才渐渐缓过劲来。他将润秀轻轻地背上了脊背,润秀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三牛感觉润秀身子好沉,好沉。他背着润秀一步一步往自家走去。
润秀在三牛背上迷迷糊糊的,她只觉三牛宽阔的后背热乎乎的,汗臭味甚浓,有点熏鼻子,又觉得这浓烈的气味极具男人味。她安稳地趴在三牛背上,感受着三牛暖暖的体温。三牛静静地听着润秀匀速的心跳,他悬空的心踏实了。他感到润秀冰凉的双手有些温热了,听到润秀在耳畔低声说:“三牛,我好害怕。”“秀,别怕!你在我背上哩,等下就到我家了。”润秀夺眶而出的泪珠,顺着脸颊,融化在三牛满背的汗水里。
“娘!润秀家来了蟒蛇,她今晚只能住在咱们家了。”三牛娘赶忙去厨房,烧水给润秀洗漱,煮好红糖荷包蛋叫润秀吃下:“闺女,今晚就和我睡。等你家处理好了再回去。”润秀在三牛娘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里:三牛背着她,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往前走,走到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第二天,润秀家出现蟒蛇的消息,迅速引来了几个游手好闲的村汉:“走,去润秀家凑下热闹,弄些蟒蛇肉来尝尝。”三牛赶忙去通知了村主任,叫他去报告乡派出所。又跑回润秀家,拦住村汉:“蟒蛇是国家保护动物,你们不能动。”三牛等派出所来人将蟒蛇弄走了,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三牛一如既往地给润秀挑水,并对她说:“你嫁到村里时,我就悄悄喜欢上你了。”数月下来,润秀尘封的心渐渐被三牛打动:“我大你三岁,又离过婚,你娘会同意么?”三牛一脸憨笑:“我娘能把我怎样,婚姻之事我自己能做主。再说,大三岁又何妨?我才不在乎。老人们常说‘女大三,抱金砖。’嘿嘿。”眼神中满是渴盼。润秀的脸上泛起了少有的羞怯与红晕。
三牛终于鼓足勇气,将自己要娶润秀的想法告知了娘,遭到娘一通臭骂:“怪不得当初给你介绍对象时,你每次跟娘对着干。好的不选,原来你暗地里看上了那个不下崽的二婚嫂。我丢不起这个人。你这是想让王家绝后呀!”面对娘的数落,三牛一声不吭,心中却早已暗下决心。
三牛把平日积攒的钱悄悄装进袋子,放在了娘的枕头下。背着娘,悄悄带着润秀去领了证,而后带着润秀出门南下打工去了。列车向着南方疾驰。润秀怀揣着希望与爱情,将头紧紧靠在三牛的肩上,甜甜蜜蜜地睡着了。
几年后,三牛带着润秀和一个胖小子回到家中。润秀亲热地喊道:“娘,这是您孙子!”三牛的娘,看到蹒跚学步朝自己走来的孙子,伸出枯瘦的双手紧紧将孙子搂在怀里,一行幸福的热泪滴落在孙子稚嫩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