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月同日
王晓瑜
梦有时是一种神秘的传递。在老母亲驾鹤西游前夕的一天夜里,我梦到母亲对我说:“你父亲有‘四个第一’”,这难道是母亲嘱托、暗示我如何探寻父亲一生的路径吗?后来经过采访,我解开了这个谜。
父亲虽然是一名普通的共产党员,但他的业绩仍骄人、神奇。原来父亲的四个第一是:抓农林牧副渔争得第一,在水库工地抓会计工作争得第一,抓农场建设争得第一,抓酒厂建设争得第一。这世间的奇迹与神秘,谁人能说得清呢?
我父王京桂事业成功的背后,有一位贤妻良母、善解人意的妻子,她就是曾担任过道坑村妇女主任的我母亲罗庆美。
在道坑村轰轰烈烈学大寨,成为朱田公社乃至费县全县的学习榜样的过程中,道坑村的广大妇女也作出了突出贡献。心灵手巧、吃苦耐劳、温存善良的我的母亲罗庆美被当选为村妇女主任,全村妇女在她的带领下积极投身大干快上的农村建设中,起到了妇女半边天的作用。
“会表达、干活不惜力、能歌善舞会演戏。”道坑村人还说,“因为我母亲综合素质较高,所以当选村妇女主任。”
在“农业学大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被称为“铁娘子”的母亲与道坑村一起站到了历史的舞台上。应该说,我父王京桂为改变道坑村的落后面貌做出了巨大贡献,而母亲罗庆美就是与丈夫创造道坑村这面大旗的同行者——一对鸳鸯夫妇。那时的道坑村,风光无限里渗透着他们的心血与汗水。
万事有巧合,事事有成因。我母亲罗庆美的娘家族人都是共产党员。罗家人跟随朱式范干革命,东奔西跑,枪林弹雨,实属不易。朱式范又是我父王京桂的表舅爷,两家可谓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罗氏家族人都很善良,富有正义感,爱为穷人打抱不平。我那不怕强暴势力的外公罗广全及外婆王兆凤带领兄弟姊妹都相继参加了革命。外公罗广全 一米八五的个头,身材魁梧,白净皮肤,四方大脸,两腮黑色胡须醒目,一副英雄本色的架势。抗日时期,外公罗广全参加过枣庄会战等战役,解放战争时期,我外公曾担任共产党任命的解放区乡长,外婆担任妇救会主任。在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出生入死,走在追求革命的道路上。为保存党的实力,躲避敌人的追捕,经常突然间“抛下子女”,立刻转移,与敌人机智周旋。为此,我母罗庆美和弟、妹,经常遭到敌人的恐吓,母亲原本活泼可爱的小妹遭惊吓后变得痴傻。
1947年7月,解放军攻打临沂费县城,兵马已行,粮草未跟上,条件很艰苦,解放军战士吃不上三分饱,饿着肚子作战,十分困顿,导致6天6夜与国民党军展开拉锯战,牺牲惨重……值得庆幸的是第7天,国民党军把雪白的大馒头错投解放军,英勇的解放军战士饱餐一顿后,经过一昼夜激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了国民党军,将守敌国民党整编59师38旅6000余人全部歼灭。从此,费县走向了康庄大道的新征程……话说从7月1日至6日,一连六天六夜,解放军没有攻下费县城,当地的国民党反动派恨死了罗广全这个家族,当时罗家除了小孩,大人都是党员,整个家族30多口人。乌云遮掩了天空,让人透不过气来。张牙舞爪的还乡团,如疯狗饿狼般扑向了朱田乡大山河村,回乡复仇的还乡团,他们挖了个大坑,把罗家三十多口人全部逮捕,准备活埋,仅留下罗广全的老母亲一人,让她眼睁睁地看着家人被活埋后痛不欲生地死掉。在这种情况下,罗氏家族人没有被死亡所吓倒。近7天的恫吓与折磨,外公罗广全和外婆王兆凤带领一家人,勇敢地与敌人斗争。起初,面对死亡,孩子们恐惧哭闹。
母亲罗庆美说:“我娘王兆凤安慰家人:‘别害怕,人总有一死,咱们为穷人死值得,为穷人过上幸福的生活而死是光荣的。活埋又怎样?不就是死一次嘛!都别哭!”听之,家人更加坚强起来。
就在外公罗广全家族30多口人被推进大坑,穷凶极恶的还乡团边往坑里填土,边得意地说:“罗氏家族集体去见马克思吧,阎王爷爷也想你们,看老子今天是怎样用一铁掀土一铁掀土,让你们 吞喝着土渣……”。
一铁锨土一铁锨土被填进大坑,尘土飞扬, 眼看被活埋着没有活命的机会,外婆王兆凤用大衣襟遮掩了一下母亲罗庆美明亮的大眼睛,最后示意她别害怕。就在这千钧一发、命悬一线的时刻,费县解放的捷报传来了。老百姓一边解救罗氏家族,一边开始敲锣打鼓放鞭炮,庆贺费县彻底得解放。顿时,罗家30多口人欢呼雀跃……反动派抱头鼠窜了……
话说还乡团,相较此前,解放战争时期的还乡团的成分更为复杂,除了逃亡地主、土豪劣绅和当地土匪外,还集结起了以往和解放区军民有血海深仇,以反共反人民为职业的日伪汉奸和国民党顽固派、特务分子。如果说逃亡地主的主要要求在于追租追田,而过去投降日本鬼子的大小汉奸及为非作恶的特务分子,在求财之外更求“命”,他们反攻倒算。说起还乡团,见证历史的老人都会说:“还乡团的人有多坏,有多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都想像不到,他们制造白色恐怖,砍头、活埋、水煮等,手段残忍无以复加,不仅疯狂屠杀共产党员,还大肆抢夺老百姓的东西,比如猪牛羊鸡、粮食及衣物什么等。”乡邻十分惊恐,还乡团返乡,仿佛就连看家护院的家犬晚上都乖乖地卧在门里,外边有动静也不敢吼叫。向来五更打鸣的雄鸡也蜷缩在埘窝,不敢像往日黎明前的高声鸣叫……他们为保自己的命,去要别人的命,土豪劣绅和土匪则是他们的积极追随者和帮凶。所以,这部分“政治还乡团”,对根据地人民进行反攻倒算和阶级报复的疯狂程度,性情之凶狠和手段之残忍,完全刷新了“人”的底线。
外婆王兆凤虽然缠过足,但走路很快,她的胆量和胆识胜过男子,在批斗恶霸地主的万人大会上,王兆凤慷慨激昂,振臂高呼,控诉为富不仁者欺诈、压迫、剥削百姓的罪恶,赢得群众阵阵掌声。
新中国成立后的岁月里,在我朦胧的记忆中,我那本长着黑色胡须祖籍淄博的外公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外公走的时候,我大约四岁左右。很遗憾,除了外公的花白胡须和他的长烟袋,关于和外公相处的时光我无从记忆。”
外公 罗广全,走了,家庭的重担全部落在了外婆王兆凤的肩上,本来他们是完全可以做“脱产吃国库粮”的国家工作人员,但是我的外公外婆放弃了好几次机会,他们不图“高官厚禄”,只图过平平静静的日子,可因外婆年轻时枪林弹雨的生活所致,她得了慢性哮喘,这成了她后半生的不幸。
在这样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母亲罗庆美,被称为“铁娘子”似的妇女主任,自然不足为奇了……
在革命家庭成长起来的母亲,是一个非常有个性的人物,我母亲1931年2月12日出生,比我父大两岁,父亲1933年2月12日生,两人出生虽不同年但同月同日。和我母亲一样大的农村女童,小时候基本上都缠了小脚。可富有新生活观念的她,怎么也不肯缠脚。加上父亲罗广全和母亲王兆凤都是具有新思想及革命的人物,她不缠脚就成为了正常。在以后的岁月里,在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社会环境下,母亲罗庆美一双像男子一样的脚板,着实能让她大踏步地前进。许多和她一样年龄的妇女非常羡慕她,不受“三寸金莲小脚”的折磨。从这点来说,母亲罗庆美太幸运了。
1955年,贵州民主妇女联合会刊物发表了《在合作社内实行男女同酬》的文章,毛泽东看到文章后亲批:“建议各乡各社普遍照办”。之后,毛泽东提出“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口号,迅速响彻大江南北。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妇女和男同志一样都能发挥主力军的作用,树立男女平等的新社会风尚,建设一个平等自由的新社会。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同工同酬,都拥有同等权利以及对家庭、社会的责任。
但是在长达2000多年的封建社会中,女人不仅没有任何地位,而且还要遵守三从四德和从无而终的约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男权社会中,女人一直都处于卑微的从属地位。在推翻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之后,男女平等才开始被提上日程。
真正实现男女平等的时代,是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才落地有声。之后,中国妇女开始真正走上历史舞台,并成为了顶起半边天的中坚力量。
俗语“妇女能顶半边天”,说的是女性地位真正得到承认,她们不仅可以与男性分庭抗礼,而且在政治、经济、文化领域,也都有非常不俗的表现。
而这句俗语的发明者,就是开国领袖毛主席,能够让伟人都欣赏的“半边天”,也得到全天下男性的认可。
“妇女能顶半边天,离了妇女没吃穿”,其实都是在反复强调女性的地位。相信大家只要抬头看一眼天空,就会知道半边天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在一个家庭之中,需要妇女打理家务,烧水做饭洗衣等。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是一个家庭得以正常运作,走上和谐生活之道不可缺少的。你不得不承认,妇女在家庭日常事务之中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我母亲罗庆美小时候,父母打鬼子闹革命,她在家里照看弟妹,练就了独当一面、上进好强、善良慈悲的性格。她朴素、刚毅、热情的女性气质影响一方风向。她作为妇女主任,自是能带领村里妇女巾帼突击队积极劳动、操持家务。
她是我父王京桂的得力助手。在治山治水造田治村建设方面,不甘示弱,出了力,流了汗,发挥了妇女巾帼突击队带头作用。她所经历的梦想、奋斗、挫折、光荣和希望都烙印在道坑村发展的历史记忆里。
我父王京桂与母亲罗庆美两人都喜欢唱歌唱戏,那时候各村落时兴上演老戏:黄梅戏、豫剧、越剧、鲁剧等。他们忙乎一天后,仍兴致勃勃地带着孩子去看演出,学会了以后就回来唱给村人听,给大家伙取乐,带动村民建设和谐村落。
昔日“妇女巾帼突击队"回忆当年的劳动场面,一定少不了这样的情景:母亲罗庆美带领大家高唱一首首革命歌曲。如“天上布满星,月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仇,千头万绪,涌上了我心头。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胸......”
我小时候,经常听母亲唱的“天上布满星”忧伤的旋律词曲,幼小的心灵常常被打动,但不知其意,长大了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并据此常想起著名作家夏衍写的《包身工》,还好,悲愤逆流成河的过去一去不复返了。人人平等的社会,人人扬眉吐气。母亲唱的婉转悲戚,道出对穷人生活疾苦的同情与怜悯。母亲带领妇女唱着歌儿,不忘做着手头的活儿,现在想来是极为调动妇女劳动积极性的。
毛主席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条语录经常在妇女嘴边挂着。还有:“高山挡不住太阳,困难吓不倒英雄汉”亦都是念念不忘,以激励自己,鞭策自己。妇女们披星戴月整修土地,开沟挖渠,打炮点捻。春天播种,夏天锄地,秋季收割,样样能做。
妇女们,根据我父王京桂提出石头缝里也能栽树的建议,挖石、挑土、担水、栽苗。
在工地劳动,妇女与男子一样冲锋陷阵,她们挑起百十斤的担子,一溜小跑往前赶;抡起䦆头,深耕土地;用铁钳打炮眼,不比男劳力慢。回到家,她们放下劳动工具,拾起炊具为全家老少做饭、洗刷衣物。
“只有靠劳动才能解放自己。”我母亲罗庆美对那段农业生产历史充满感情。她们干着劳动强度和男人一样的重体力活,并在精神上亦获得“自由”。
母亲罗庆美曾经说:“对上世纪六七十年‘铁娘子’岁月的记忆是玩命干,比着干!”
在男子出夫,村劳力减少的情况下,包括母亲罗庆美在内的全村妇女都投身建设家园的奋斗中。她们在村支书王京桂提出的美好愿景:牛奶面包新衣裳,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鼓励下,从不懈怠,竟和男子比赛做劳动。
岁月如流,沧海桑田。我母亲罗庆美,在她九十一岁余年的岁月里,几番逐浪沉浮,几度花开花谢。冥冥之中,我母亲罗庆美在似睡非睡中说,她的阳间大寿所剩不多,她和我父亲王京桂是一对鸳鸯,他们俩虽不是同年生,但同月同日来,最后求得同年去。
2020年农历十月初八日,我母亲罗庆美安详辞世,去寻找离开自己5个月零6天的丈夫(我的老父亲)。我母亲生前救助过的人,无不流泪悼念。母亲她曾经荣耀地站在道坑村的土地上放声高歌,是新中国农村发展史妇女形象的一个缩影。
大地上每天都有新的辉煌诞生,但这并不意味着昨天的故事随风远去。我父王京桂、母亲罗庆美的音容笑貌依然留存在道坑村这片肥沃土地上。
王晓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省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诚信建设促进会副会长,黄河文化传承发展促进会副会长,济南市莱芜区散文学会副会长,莱芜区诗词楹联协会顾问,莱芜区家庭文化研究会副会长、讲师,凤城高级中学凤鸣文学社顾问。山东省散文学会优秀会员,济南市诚信建设促进会宣传工作先进个人,都市头条2023度十大散文家,莱芜区表现突出文化志愿者,出版散文集《杏坛拾穗》、长篇报告文学《拓荒者的足迹》《人与海》《尚金花》等,曾在《时代文学》《黄河文艺》《齐鲁晚报》《职工天地》《工人日报》《齐鲁文学》等报刊发表作品。报告文学《山城起舞金凤来》《拓荒者的足迹》分别荣获山东省、莱芜市“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文学征文奖等奖项,长篇报告文学《人与海》入选2022年度青岛市文艺精品扶持项目,同时入选山东省委宣传部“齐鲁文艺高峰计划”重点项目,入选2024年自然资源优秀图书项目,散文《香山牡丹》被中国作家网选为推荐阅读文章,散文《我的父亲》获首届吴伯箫散文奖,另有多篇文章或被编入不同文集,或被评为多种奖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