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天是母亲节,謹以此文纪念我勤劳慈爱的母亲和能干贤惠的大嫂——
婆媳俩的针线匾
章永海
从我孩童时开始记事的时候,就记得家里有一个专属于妈妈的物件——针线匾。是一个直经大约50公分左右深10公分左右的浅钵形状的柳条编制品。是专门用来盛放针线类物品的。我记得妈妈的针线匾里的物品有:剪刀,针(从桁被用的大针到绣花用的小针一应俱全),顶针,针锥,一根竹片做的尺子,各种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棉线和麻线,绣花线是夹在一本书里的,一卷一卷各种各样的布片——补衣服的备用补丁,各种各样的衣服钮扣,线砣,线砣有两种:棉线砣和麻线砣。棉线砣是木头做的,,如一个中等大小的蒜头,中间装一根比筷子细一些的竹制的约15公分长的杆子,杆子的顶端很细,还有一个小缺口,是专门用来捻棉线的。麻线砣是一根大约20公分长,直径约五、七公分粗的兽骨(可能是猪的大腿骨)中间装有一根有倒钩的约15公分高的细竹枝,专门用来捻纳鞋底的麻线用的。还有一本如杂志大小的书。妈妈是个一字不识的农村女人,针线匾里放这本书干什么?原来是用来夹放各色漂亮的绣花线和各种各样的鞋样、袜样、花样的!这三“样”,如今的中青年人可能不怎么知道它,我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
鞋样。那时候,全家人穿的鞋子都是妈妈做的,男女老少穿的鞋子大小型号都不同,需要把鞋底、鞋面用纸剪成鞋样,给谁做鞋,就把谁的鞋底样、鞋面样——又叫鞋帮样——找出来,把鞋底样蒙在预先糊好的布骨上,剪出一片一片同样大小的鞋底骨,叠放在一起,再蒙上一层布,就可以开始纳鞋底了。做鞋面(又叫鞋帮)有专门糊的鞋帮骨,比鞋底骨薄一些,也是用同样的方法照纸样剪好鞋帮骨和一种专门用来做鞋的布——就叫鞋面布——粘到一起做出来的。粘好以后用鞋口条(那时候有专门卖鞋口条的,就是三公分左右宽的一种布条)把鞋口包一下——俗称叫沿鞋口——鞋面就做好了。把鞋面安到鞋底上去——叫上鞋子——可是一道挺有技术含量的活儿,而且需要一种特殊的设备——木制的鞋楦,一般人家没有成套的男女老少齐备的鞋楦,女人们都是把纳好的鞋底和做好的鞋帮送给专门的手艺人——鞋匠去上。依稀记得当年的石桥街有几家鞋匠,其中一家矮子鞋匠似乎手艺最好,总是门庭若市,生意应接不暇,可惜姓什么记不得了。
袜样。那时候穿的袜子有两种:布袜和洋袜。布袜都是自家做的,分袜底和袜筒两部分,它们也是要根据男女老少脚的大小用纸先剪出袜样夹在书里,到做袜子的时候,把袜样找出来,依胡芦画瓢做成袜底和袜筒。袜筒是单层白布,而袜底是多层布叠放起来,再用针线密密纳成的,俗称纳袜底,最后将做好的袜筒和袜底缝起来就成了一双布袜,结实,耐穿。一个人如果有两双布袜换着穿,可以穿几年不破。洋袜子,就是机织的絲袜。那时候絲袜可是奢侈品啊,一般穷人买不起的。即使买得起絲袜的,也不是买回来就穿的,而是将原来的袜底剪去,重新换上做好的布袜底,俗称上袜底或换袜底,上袜底的同时还要在脚趾部分和脚后跟加一层布,可以穿好长时间的。姑娘们穿上加了袜底的洋袜,那可是要到处显摆的!
花样。又分鞋花样和衣花样两种。那时候女人,尤其是女孩子,作兴穿绣花鞋,需要在鞋面上绣花,就找出适合的花样小心地贴在鞋面上,用各种颜色鮮艳的絲线把花绣出来。妈妈针线匾里的那本书夹有好多各种各样飘亮的花样,都是请剪花样的高手剪出来收藏起来的。衣花样。那时候,人们在一些重要场合穿的衣服,往往会在领口,袖口,或者胸口绣上一些花饰,因此就需要一些衣花样。
听妈妈说,当时的清江大闸南边的花街上有几家专门出售这些鞋样、袜样、花样的店。花街名字的由来是否即基于此?我不得而知。我想妈妈收藏的那三“样”,可能大部分也出自花街匠人们之手吧。
和家里男人不同的是,女人除了要干大量的农活外,还要做大量家务活,其中量最大的就是针线活!新衣服要做,旧衣服坏了要补,鞋袜也都是手工做的,其中工作量最大的就是纳鞋底。
在有农活的时候,田间休息时,男人们坐在田埂上抽烟、闲聊、侃大山。而女人们则赶忙拿出鞋底或袜底纳起来。下雨天实在无法下田干农活了,男人们往往搓搓绳子,修修犂耙等农具,或者出去找找三朋四友打打小牌下下棋,中午或者晚上还能聚在一起谈天话地喝两盅。而对于女人们来说可是做针线的好日子啊!除了做饭洗碗哄孩子,其余的时间全花在针线活上。大冬天农闲的时候则是女人们糊鞋骨纳鞋底的大好时光,一个冬闲下来起码要做个十几二十双鞋底,以备全年做新鞋所需。毫不谦虚地说,我的母亲就是那个时代众多农村女人中非常优秀的一位。她有一句口头禅,经常用来教育她的两个女儿:家人外面走一走,带着女人一双手。意思是说,家里人出门穿的是整洁干净还是破烂骯脏,就能看出女人是手巧能干还是笨手懒散。
当我八、九岁的时候,我的大嫂娶进了门。和我妈妈比,她比我妈多了一项权利——姓名权!她有自己的名字,叫张秀云,而我母亲平时人们都叫她小大娘。偶尔有官府需要登记个人口什么的,就写章蔡氏(母亲的娘家姓蔡)。一生没有一个正式的姓名。这婆媳俩倒有不少共同点:不识字,勤劳朴实,家里家外与亊无争,恪守那个时代的“妇道”,尊敬孝顺公婆,事事依从丈夫,善待小姑小叔。所以大嫂进门多年,婆媳关系和睦,姑嫂親如姐妹,对我这个小叔子也是关怀有加。记得我考取淮中的前一年半走读的日子里,恰逢国家号召大搞勤工俭学,各中学普遍实行半天上课半天勤工俭学,淮阴中学为保证教学质量不下降,把下午的课程全部放到上午,半天时间要上一节早自习加六节课。冬季前后白天特别短,我们这些走读的学生天不亮就要步行赶到学校。我离校又远(原石桥油库处)每天都是我大嫂准时把早饭做好,喊我起来吃了早饭去上学,她就在小煤油灯下纳鞋底或做其他针线活。当然我对大嫂的好一直念念于心,大哥去世的早,对大嫂的晚年我也照顾不少。
大嫂进门不久,我就发现她也有自己的针线匾,和我母親的针线匾大小形状差不多,是去皮的白色柳条编的,因此看上去要新得多也漂亮得多。针线匾里的物品和我母亲的也大同小异,就不多说了。有一点必须讲一讲,当有空闲的时候,婆媳俩经常聚在一起,各自端出自己的针线匾一起做针线活。有时候晚上我要做作业,就点一盞有罩子的煤油灯,光亮比较好,我做作业,她们婆媳俩就和我共一张桌子做针线活,时不时地还会见到她俩头靠头嘀咕嘀咕地或议论或嚓呱,显得那么地和谐与无间。当然内容我是不会关心的。或许是在切搓针线技艺吧?谁知道呢!那个时代学生作业不多,我做好作业去洗脸睡觉了,她们还没有散呢!
后来知道,我们那个地方当时姑娘出嫁的时候,针线匾是嫁装中不可或缺的一件物品,我想她们婆媳俩的这一对针线匾大概也是娘家陪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