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儿子
母亲比父亲年长一岁
不到七十
头发就全白了
而父亲仍然是
一头黑发
有一年初冬
父亲开着电动车
带母亲去
莲花湖湿地玩
碰到母亲的老同事
人家问这谁呀
你家大孩子么
母亲回答我家老头子
那年春节
吃年夜饭时
母亲讲起这一节
笑得前仰后合
好像占了多大便宜
父亲也笑了
扫了我们兄弟仨一眼
你妈老糊涂了
别理她
咱们喝酒,喝酒
◎我信不过母亲
还有八天又到我的生日了,四十七岁的生日
所谓生日我是听母亲说的
并没有亲眼见过
我就记得小时候
奶奶总是跟我说
我是她从昙山上拣来的
我是她用衣襟兜回来的
我如何信得过母亲呢?
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就更不能相信了
她举着一根黄瓜
对我说——
二孩,上午炒茄子吃吧
我大声回敬她
娘!我是大孩,不是二孩
她一愣
有点不好意思,你是大孩呀?你真是大孩呀
◎母亲的信仰
退休之后,妈妈先是信佛,后又信了上帝,最后信了高级生命。
每天睁开眼就念叨,高级生命英明伟大……
父亲不胜其烦,我干了一辈共产党,家里居然出了个邪教。
我们兄弟三个也不时开导她,那玩意儿骗人的。
妈妈只是笑笑,并不辩解。
中风之后,她不认人了,一天到晚一言不发。
偶尔清醒的时候,就自言自语,高级生命英明伟大。
一大段祷词,她就记得这两句。
父亲有时也会提示她,下一句还记得不?
高级生命英明伟大,除了你我谁也不信,我缺啥你就给我补啥……
◎早春二月
麦地里还有积雪,星星点点的
像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
远处的田埂上
几只野兔在跳跃
三拐两拐,倏地一下就没了
几个月不见,母亲的坟又小了些
隔着两三米远,是祖母的坟
跟母亲的比,就更显小了
叔叔领着我们
祭奠完祖母,又祭奠母亲
临了,他站起身来
伸长胳膊,划了个大圈
这些地原来都是咱们家的
不知谁嘟囔了句
我们都会埋在这里的
叔叔的小孙子大声叫到
我也会埋这里么?
几乎是异口同声,几个人喝斥他
小孩儿眼一红,想哭但没哭出来
◎找不见的母亲
客厅的墙上,阳台的晾衣绳上,卧室的墙上,乃至天花板上,
挂满了衣服,各种各样的衣服。
它们正滴着水,啪嗒啪嗒的。
我大着胆子喊了声:妈——,没有回应。
我撩开挡在眼前的衣服,绕来绕去,
又喊了声:妈——
还是没有回应。
四下里尽是,啪嗒啪嗒的滴水声。
我知道,母亲回来过,悄悄洗完了,我穿过的所有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