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 渠公
无场次话剧
《小桔灯》(二)
8、〔灯复明。重庆歌乐山,羽儿家,景同序幕,茅屋三间,大黄葛树,新添一段拙劣的矮墙。
〔闭合的房门开了,羽儿探出脑袋往天上看,脸上涂着煤烟,羽儿猛然跳出,满院坝奔跑,向天吆喝。
羽儿: 哦嘘,噢嘘,哦——嘘,滚开,哦嘘,死岩鹰!
〔羽儿赶走天上盘旋的老鹰,开始唤鸡,点数,计算
羽儿: 咕咕咕咕咕咕咕!1、2、3,不对,1、2、3、4……9,还是不对。豺狗叼了一只,岩鹰抱了一只,贼娃子偷走一只,还该7只,怎么会数出9只来了?1、2、3……7只,对了。我把鸡崽喂大,鸡生蛋,蛋孵鸡,鸡卖钱,到明年我就可以给妈妈住医院了
〔屋里传来剧烈咳嗽声,羽儿一头钻进屋子
羽儿: 妈妈、妈妈,我来了!
〔静场。丙扮华蓥山游击队员出现,警觉四望,举动做作可笑。
丙 : 沙坪坝支部被特务破坏,组织损失惨重,王春林警觉逃脱了,参加了华蓥山游击队。他家中还藏了一份重要文件没来得及转移,让我来取。我不认得路,又不认识他家里人,一路还有卡子盘查。还好!嗯,歌乐山半坡,一株大黄葛树,应该就是这儿了。羽儿,羽儿。
〔羽儿拉开门,探出头,狐疑地上下打量丙
羽儿: 你是谁?又来找王春林吧?告诉你,我爸爸不在。
〔羽儿关门,丙贴近门
丙 : 你就是羽儿?羽儿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抓你爸爸,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羽儿又探出头
羽儿(笑): 那几个人也是这样说。看你屁股上圆鼓鼓的,还背着枪吧?和他们一样。
〔丙赶紧把枪隐藏好
〔羽儿拉开门跳出来
羽儿: 反正我也不怕,你要做什么嘛?
丙: 羽儿,我真是你爸爸的朋友。
羽儿 你是我爸爸的朋友?那你告诉我我爸爸现在在什么地方。
丙: 这……他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羽儿 骗人,冰心阿姨说了,我爸爸被特务抓走了,枪毙了——当然我不信。
丙 :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他确实被特务抓住了,可是他又逃了,逃得远远的,很安全。
羽儿: 哼,你编吧。
〔羽儿不理丙,开始砌墙,丙帮忙。
丙: 羽儿,你砌墙干什么?
羽儿: 防豺狗,山里豺狗多,我的鸡都被偷了。
丙: 羽儿真能干!羽儿,你妈妈呢?
羽儿: 床上躺着哩。
丙(递银元):羽儿你看,这是你爸爸让我捎给你的
羽儿(掂、咬、吹、听):银元,真是钢洋也,我妈妈可以去看病了!还给你。
丙 : 收下呀!你爸爸给你的,你拿去给你妈妈妈看病。
羽儿: 我爸爸死了,不会给我钱了。这是你的
丙 :收下吧。
羽儿: 我爸爸说的,不明不白的钱不能要,女孩子一辈子要自重。上次特务也给我钱,要我交出我爸爸藏的东西。
丙(紧张):你给了吗?
羽儿(笑):你紧张了。你一样没安好心。
丙(无奈):我去看看你妈妈吧,你爸爸有话要我带给她。
羽儿: 门又没关,你进去呀?我妈就在床上,她得的可是肺结核,传染病哦。
丙 : 那我进去了?
羽儿: 去啊!
〔丙推门进屋
羽儿: 他不怕传染,该是好人。
〔羽儿跟随进屋
〔特务(甲扮)领几个乡丁上场,鬼鬼祟祟潜伏在周围。
〔门开了,羽儿领头,丙随后出现。羽儿瞬间觉察了动静,向丙递着眼色
羽儿 : 表叔,这堵墙今天就得赶着砌完,晚上怕有豺狗子来。
丙:(领会) 那还不赶快?
〔两人同心合力砌墙。
羽儿(唱山歌): 鸦雀窝、板板梭,爸爸种田妈烧锅。哥哥参军打日本,妹妹上学扭秧歌……
〔特务耐不住了,领着乡丁从林子里走出来
特务: 收税,收税,王春林家缴税。
羽儿: 你们干什么?
特务 : 税务局的,收税。抗战当前,人人都要做贡献,没听说吗,前方抗战,后方支援。防空税,防弹税,长枪税,进山税,还有捐……
羽儿(打断): 别装了,我认识你,你不是收税的,你是特务。
特务(一愣,笑了): 小毛丫头,够狡猾的!他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
羽儿: 我表叔,金刚坡的,替我家砌院墙。
特务: 证件。
羽儿: 税务局还管查证件?
特务(看过证件,还给丙):小鬼头,我没时间跟你磨叽。说,你老子回来没有?
羽儿: 我爸爸死了。
特务 : 死了,安逸死了吧?谁料得到他一身武功,杀了我两个弟兄跑了!
羽儿(喜):那是真的了?你们活该!
〔特务揪住羽儿,挥手欲打。
〔丁扮三小姐上
三小姐 : 住手!
特务 : 你又是什么人?这里可是一淌浑水,你敢来趟!
羽儿: 三小姐!
三小姐 :笑话!上山赶虎,下海擒龙,臭水沟里抓泥鳅,什么浑水本小姐不敢趟?你算什么东西配问我?你要真有本事,信不信我明天送你上前线去打鬼子?在这里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德行!
特务: 你!
〔乡丁附耳低语 敬畏地看着三小姐
三小姐 : 怎么,你几个不认识我了?我不是借住在你们乡公所楼上吗?
乡丁(一齐躬身):三小姐!
特务(低声下气):三小姐,对不住了,不知道是你老人家,请原谅!这家通共,职下也是奉命盘查。
三小姐 :别啰嗦了,爹是爹,儿是儿,他爹通共这孤儿寡母也通共吗?乱弹琴,我担保。滚吧!
〔特务与乡丁面面相觑,只有忍气吞声,悻悻而去。
〔三小姐抚慰羽儿
三小姐 : 我受你冰心阿姨托付,要尽心力照看你娘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给你们钱你们又不要,这里是一篮小米,熬粥给你妈妈喝吧。
羽儿: 谢谢三小姐,我给您捉只鸡吧。
三小姐: 又忘了,叫宛因阿姨。
〔丙趁机欲下
三小姐 : 站住!
羽儿: 他是我表叔,金刚坡的。
三小姐: 真的?
羽儿: 你问我妈妈嘛。
三小姐 : 你爸爸惹祸了,你可不要再结交匪人啊。
羽儿: 我爸爸是好人 他没有通匪。
三小姐 : 哎,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领我看你娘去。
〔羽儿领三小姐进屋,回头向丙告别
羽儿: 表叔,天不早了,你砌完这一段就回吧,我要陪我宛因阿姨。
〔丙欲言又止,摸摸怀里,掏出一盏干瘪的小橘灯放在墙头,无限感慨,调头而去
〔切光
9、〔灯复明。虚空,追光下,冬儿妈(丁扮)上,对着虚空某处诉说
冬儿妈(京腔) : 太太,您比在北海养病我陪着您的时候气色好多了,脸上也显着丰满!提起我冬儿,可是有了主儿了,我们的姑爷在清华园当茶倌,这年下就要娶了。说起来真像故事上的话,您知道那年庆王爷出殡,我们冬儿他爸爸在海淀大街上看热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丢了。那天我们两个人倒是拌过嘴,我还当是他赌气进城去了呢,也没找他。过了一天,两天,三天,还不来,我才慌了,满处价问,满处价打听,也没个影儿。如今已是十五年了!那时候我们的冬儿才四岁。我抱着冬儿哭了三整夜。这孩子可是厉害,从小就大男孩似的,一直到大也没改。四五岁的时候就满街上和人抓子儿,押摊,耍钱,输了就打人,骂人,一街上的孩子都怕她!可是有一样,虽然蛮,她讲理。还有一样,也还孝顺,我说什么她听什么,我呢,只有她一个,也轻易不说她。她常说:妈,我爸爸撇下咱们娘儿俩走了,你还想他呢?你就靠着我得了。我卖鸡子儿,卖柿子,卖萝卜,养活着你,咱们娘儿俩厮守着,不比有他的时候还强吗?你一天里淌眼抹泪的,当的了什么呀?真的,她从八九岁就会卖鸡子。上清河卖鸡子,来回十七八里地,挑着小挑子,跑得比大人还快。她从不打价,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人家和他打价,她挑起挑儿就走。可是价钱也公道,海淀这街上,谁不是买她的?不卖鸡子儿的时候,她就卖柿子,花生。这次总算停当了,我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谢谢您,您又给这许多钱,我先替冬儿谢谢您了,等办过了事,我再带他们来磕头……您自己也快好好地保养着,刚好别太劳动了,重复了可不是玩的!我走了,您,再见。
〔切光
10、〔灯复明。中年冰心在书房思索、写作。“我的朋友”从隐没处出来
甲(扮巴金): 一个冬儿在北京,一个羽儿在重庆,两个女孩儿,一个盼爹一个恨爹。为什么你总是让父亲在孩子的生活中缺席?冰心你究竟要告诉人们什么?在你的生活里并不是这样啊!你对父亲有偏执吗?还是对母亲有?
冰心: 巴金老弟,你常常能够贴切说出我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思绪。你问的问题我回答不了。确实,我的生活中几乎没有不周全的事情,为什么我偏要写这些个不完美呢?也许因为我的病?也许因为我知道爱的形式无穷尽?我想要触摸爱的极致,通过死亡、通过缺席,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爱之深责之切吧。
乙(扮梁实秋):冰心,冬儿在缺少父爱的情境下长大,那样粗野、狡猾,但是内心善良、坚定。而她的母亲,又是多么的伟大!每当我读到母亲在寒风中的圆明园里敲打碎石的情景,我的眼里就会涌上泪来,北京的冬天多冷啊!你在几年之后又写了《小橘灯》,写了重庆一个同样缺少父爱的女孩子,一样的坚韧,一样的苦难。但是这一个,善良就写在脸上。这又是为什么?你是对冬儿不满意还是对你自己不满意?
冰心 : 实秋老弟,你也是用批评来帮助我的。并非是不满意吧,我说了,我想试探爱的深度,各种可能都试。这样一个细腻、温柔的女孩子,依仗着一盏在黑暗里发出微光的小橘灯,她能抗恶吗?她能够走多远?
己(扮老舍):写吧,冰心,继续你的探索和言说。你手里这枝笔是爱的解剖刀、美与善的温床。
冰心 : 谢谢你,老舍!
〔众隐没,冰心咳血
〔切光
11、〔灯复明。仙境一样的场景,桫椤树、绿草、野花、湖水、鹿、鹤,绒一样的雾
〔凌波仙子一样的宛因,赫然便是换了装束的三小姐,一袭白裙,赤脚,倚在林中的牙床上,手里把玩一盏小橘灯,陷入思索。“我的朋友”站在林子另一端。
甲:这是另一番境界了,小橘灯将要烛照到这里。
乙: 造物与造物主,作家与作品,笔致与心灵,不是截然分开的,也会有一种融通。
丙 : 除了缠绵病榻的人,谁能懂得生病的苦?谁又能明白生病的甜?悲愤可以出诗人,那么病呢?
丁: 死亡是什么?孔夫子说:不知生,焉知死,可是这个冰心偏要说:不知死,焉知生;不知病,焉知非病。她是个,敢于触摸死亡的勇敢人。
戊: 上天的嘘息化生万物欣欣向荣,心灵若不历尽甘苦怎能揣摩上天意志?
甲: 别说话,她来了
〔“我的朋友”下,老年冰心寂寞地上
宛因: 你来了,婉莹?
冰心:你是谁,怎么认识我?婉莹这个名字多少年没有人唤了!
宛因: 婉莹你都忘了,我是宛因啊!你称呼我“精神上的朋友”,“永远的存在”。你有七个故事讲我,你在别的故事里有时唤我“维因”,有时就叫“她”,还有别的称呼。总之,你时时惦记我,你怎么可以忘记我呢?我们嘘息与共啊!你的心窍真的被蒙蔽了吗?我为了这次邂逅,从你40岁就等起,等到你50岁,60岁,70岁,80岁,90岁,直到今天。
冰心: 我认出你了,宛因,我精神上的朋友,永远的相知,你现在好吗?
宛因: 你不好我怎么能够好?婉莹,来,坐下,挨着我
〔冰心坐下,“我的朋友”化作精灵来晃动牙床,秋千一样轻荡,背景变幻出湖波,牙床仿佛一叶小舟
冰心: 你这儿真美!月儿上来了,并不十分清明,有些微云,四周朦胧,湖边的繁花白云一般一阵一阵地囤积着,浓青的草地上卧着一条白石小径,湖波淡淡如同叠锦,对岸远处一两星灯火下来,微露楼台,湖心传来隐隐约约的笑语,一只小舟载两个人儿,自淡雾中徐徐泛入树荫深处去了。
宛因: 你觉得熟悉吗?
冰心: 熟悉。这儿是我美利坚威尔斯利女子学院的“Lake Waban”——我叫它慰冰湖,因为它安慰着远离故国亲人的冰心。啊,慰冰湖,亲爱的鲍贵思牧师和夫人,我的同学玛丽小姐,梁实秋小弟,亲爱的文藻,亲手把我从云南引到重庆的校友蒋夫人宋美龄,我一一想起你们了。
宛因 : 这又是哪里?
〔宛因纤纤玉手一挥,背景变幻出燕京大学校园,青青校园,莘莘学子
冰心: 燕园,我的燕大!当年我在这里求学,先学医,想要医治疾病缠身的妈妈和我自己,后来我的病加重了,听了朋友的劝告改学了文学,没想到铸成了我的一生。哦,这幢旧楼,我和文藻在这楼里结婚,在这里举行我第一次家宴,招待我的校长和证婚人司徒雷登博士。那时刚搬完家,急迫地就想请客,真是愁煞人!幸好在衣箱里发现了母亲留给我的一个银花插,插上摘来的玫瑰花,配上绿叶,霎时恢复了我全部的信心,那花插是母爱的胜利,我至今留着。
宛因: 婉莹,恭喜你,你的病终于见好了!
冰心: 你说什么?我从娘胎里带来的吐血病早在1957那年就全好了,这几十年我活得身心俱健。
宛因: 你又错了。那时你恰恰是病了,从那以后你失去了宁静,有了牢骚,你忘记了你的使命,关心起你不该关心的事来。还记得在重庆吗?蒋夫人给了你那么多荣誉,你一样不要,坚持住到深山潜庐,你不就是为了潜心静气服侍你的真善美吗?你由此写出了那么多震撼人心灵的作品。我说你的病好了,是指着现在,你的心窍开舒,又回到善与美的世界了。
冰心: 我不明白
宛因: 想想吧亲爱的婉莹,当年,我们两个女孩经过了病的洗礼,在湖光山色里,在月色和繁星下面,我们明白了多少常人难以明白的道理啊!关于病,关于生命,关于死亡
〔景象恢复湖山仙境
宛因: 那时候你真的善感,一朵浪花可以引导你了解人生,繁星在天,你在深处洞察生命的隐秘;一朵雏菊开了,你心疼它开放的撕裂,。你说,你不惧怕死,也不会赞扬死,生和死只是如同醒梦和入梦一般,不是什么很重大很悲哀的事,你常说泰戈尔那句话:“世界是不漏的,因为死不是一个罅隙。”生和死形制上有间隔精神上没有间隔,不但人和人精神上没有间隔,人和万物精神上也没有间隔,世界是极其淡漠同时又是极相关联,你不知道你这些话给了当时苦恼困惑的青年多少启迪和鼓励啊!
冰心: 记起来了,那是我,那时我鼓吹无限之生,生前、死后、活着,都不过是无限之生上的环节。死依旧是活着的,只不过死是活在无限之生界限的另一边。精神上,生和死是结合的,人与人是结合的,人与万物也是结合的。无限的结合,万全的爱,是不分生——死——人——物的。有的只是万全的结合,就是泰戈尔说的:世界是不漏的。
宛因 : 你重新诠释了自杀。当社会上有那么多苦闷的青年选择自杀,选择裴多菲“不自由,毋宁死”,你赋予了自杀那么崇高、审美的境界,从而让那么多希图自杀的青年望而生畏,望而惭愧,望而却步,挽救了无数年轻的生命。你把自杀称作“收束”,你塑造了维因这个人物,维因说:如果有一天把我放在自然景物极美的地方,眼中被美感鼓荡,到了忘我、忘自然的境界,那时我或者便要打破自己,以期和自然调和,这手段就是常人所谓的自杀了。而在我,却只在那一刹那的感觉,不期而然地收束了自己。维因规划出那样美的自杀境界,对一般人,真的就是难遇难求了。
冰心 : 那是我吗?
宛因: 你看你都不认识你自己了。你那时候才只有20岁,20岁的你在病中参透了生死之谜,而且那样积极、昂扬地引导青年,也鼓励自己,你把这叫做“病因缘”。
冰心(喃喃):病因缘,病因缘……
宛因: 不止这样,就拿语文来说。“五四”前后,当白话文初起,老一代的文人们总是生拗,不是半文半白就是满口粗伧,你看鲁迅,你看胡适。是你,明确主张“白话文要文言化”,就是要吸收文言的境界和诗情画意;又主张“白话文要西文化”,就是要吸收西文的文法、平实的表述。并且身体力行。你不知道你影响了多少代人啊!巴金以下,蒙你恩惠的作者数都数不过来!你认得的谢冰莹,赵清阁,冯雪峰都是。直到今天,白话文的发展仍然在你开创的道路上啊。
冰心 宛因,你真是我精神上的朋友。你在给我的一封信里说,你死后,只要一个白玉的坟墓,四面矮矮的石栏,摆放一个十字架,如果在旁边再有一个仰天沉思的石像,表示死者对生命永远的惊诧就更好了。这墓要在山水幽静处,树丛绿荫中,有溪水徐流。你要我在生一天有什么新开的花朵要替你放上一两束,其余的人就不必到那里去了。宛因,我想来想去,你这还是太人间化、太着痕迹了。
宛因(鼓励):说出来。
冰心: 换了是我,就不如赤着脚儿,发儿松松地挽着,躯壳用缟白的轻销裹着,放在一个空明莹彻的水晶棺里,和着纱灯和细乐,用一叶扁舟,在月白风清之夜,将这棺儿送到海上,一片挽歌声中,轻轻地系下,葬在海波深处,就好。
宛因: 你看你本是多么通透,多么美!婉莹你还不明白吗,宛因,婉莹,维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怎么能够忘记了你的真、你的美、你的爱、你的星空、你的钟情、你的病!
冰心(瞿然) :什么是病,什么是不病?
宛因: 你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是病成就了冰心,可是遗失了婉莹。如今,你该拿回这盏灯,去寻找婉莹了。
冰心: 小橘灯,那不是我遗失的小橘灯吗?司徒雷登博士让我寻找的小橘灯,它在你这里吗?!
宛因(笑): 小橘灯当然和宛因在一起。你找回了宛因就找回了小橘灯。然而找回小橘灯你并没有完成使命,微弱的小橘灯后面,有比它更强的光芒在云海深处,你还得继续寻找。司徒雷登博士让你找回小橘灯是要让你继续找到丢失的自我。婉莹啊,你还要继续寻找,找到你不病的心灵,找到支撑起文学家冰心女士的你,找到冰心的本我。在那遥远的海天、星空下、浪花中、童心里……
〔宛因隐去。冰心掌着小橘灯,怔怔的。
〔切光
12、〔灯复明。“我的朋友”上
甲:找到了吗?
乙 : 找到了吗?
丙: 找到了。他没有死在渣滓洞黎明前的黑暗,他没有去延安,他也没有投奔华蓥山游击队,他更没有做官停妻再娶
丁: 王春林他到浮梁买茶叶去了
戊: 做商人不比做木匠好?
丙: 商人重利,特别是官商勾结,乘机攫取属于人民的财富,那可是一本万利!可是苦了羽儿娘母
甲: 告诉冰心去吧,我们可以交差了
乙 : 不要告诉冰心,她够难的了,直接告诉羽儿吧
甲 : 好吧,直接告诉羽儿。他爸爸前日浮梁买茶去了
乙:、丙、丁、戊、己(颂)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日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暗转。重庆歌乐山羽儿家,一切仍然凝固在那一时间,细节没有丝毫改变。院墙还只砌了一段
〔门开了,羽儿探出沾染煤烟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缩回去
羽儿(话外音) :妈,雾散了,今天要出太阳,你出来晒晒太阳吧。
〔羽儿妈咳嗽声,羽儿搀扶着病怏怏的母亲出来,扶她坐在石凳上,又跑进去拿出一床破被子盖在妈妈膝上。羽儿妈抬头,宛然就是中年冰心,美丽、苍白、祥和
羽儿: 花蝴蝶!
〔羽儿追逐阳光下飞舞的两只彩蝶,羽儿妈慈祥的看着,蝴蝶飞走了,羽儿挥汗回来,羽儿妈为她擦汗
羽儿妈: 羽儿,累不累?
羽儿: 妈妈,我不累,你看我都长高长壮了!
羽儿妈: 羽儿,你爸爸走了有多久了?
羽儿: 两年了。妈妈你说爸爸他究竟到哪里去了,他不要我们了吗?
羽儿妈: 不许胡说!爸爸怎么会不要我们呢?只是,他要是再不回来,我怕我……
羽儿: 妈妈、妈妈,你不要说!
羽儿妈(笑):妈妈不是好好的吗? 妈妈怎么会舍得羽儿呢?我还要告诉你爸爸羽儿把妈妈照顾得多么好!
〔丁扮宛因上
羽儿: 宛因阿姨!
羽儿妈 三小姐
宛因 : 大姐,吃了那副药剂你好些吗?
羽儿妈: 感觉舒服些,胸口也不那么闷了。
羽儿 :妈妈会慢慢好起来的吧?谢谢宛因阿姨给妈妈送药!
宛因 :大姐你一定要振作!你的病医学上还是个难题,但是精神因素往往可以创造奇迹,这是有先例的。
羽儿妈: 我知道,我还有羽儿呢。
宛因 不感慨、不烦闷,勤勤恳恳活着,大姐你是了解生命真意义、人生真价值的,我就做不到。
〔宛因把手上的礼物给羽儿,羽儿进屋
羽儿妈: 三小姐,你脸色不好,你的病咋样了?
宛因(苦笑):我们才真是同病相怜!大姐你不用为我担心,我想得开,看到你我就更想得开了。我都活了20年了,我的好朋友淑萍、维因都先我而去了,我有什么去不得的?死有什么?我的形质将消化在这世界的尘土里,我的精神将调和在这太空的灵魂里,我的生和死一样都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永远没有间隔,我永远都快乐。
羽儿妈 :三小姐,你真是幸福的人!我病了这么多年,生与死我也想了很多很多,你说的我懂。三小姐我说你幸福不是指别的,是指你没有做母亲,你尽可以自己做自己生命的主宰,一旦你做了母亲你才知道,你是不能轻易割舍你的生命的。
宛因: 大姐,你让我出汗了!我和冰心最爱谈的话题就是母爱,我们都是绝不能离开母亲的,唯有母亲的爱让我们承受起来柔弱到极处。在母亲的怀里,我们可以想生就生,我们可以想死就死。可是我们真的从来没有想到过做母亲的也会有自己的生死观哩!
羽儿妈 : 我现在就想羽儿的父亲早点回来,我就可以早一天卸下这副担子,你不知道我活着有多难!三小姐,到那时,我也巴不得能像你那样等生等死的!
〔羽儿捧着碗上
羽儿: 妈妈该吃药了。
〔羽儿喂妈妈药。宛因向虚空拍掌,“我的朋友”扮翠儿、铃儿、禄儿、三儿、惠儿几个小儿童从林中走出来)
宛因 :翠儿、铃儿、禄儿、三儿、惠儿,你们都是冰心阿姨的好孩子。有的早早失去了妈妈,有的到今天还依偎在妈妈怀抱里,可是你们真的懂得母爱吗?我领你们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有一位伟大的母亲和一个懂得母爱的孩子。
〔孩子们依偎到羽儿妈周围
宛因: 冰心阿姨从美国给你们写信来了,她的心里充盈着的爱和美快要装不下了。来,我读给你们听(朗诵):似曾相识的小朋友们,在这封信里,请你们容许我在你们面前介绍我自己,我是你们天真队伍里的一个落伍者——然而有一件事是我常常自傲的,就是我从前也是一个小孩子,现在还有时仍然是一个小孩子。为了要保守这一点天真,我恳切的希望你们帮助我、提携我。小朋友,我以抱病之身,来到很远的地方。我4岁的小侄子那天问我:姑姑你去的地方是比前门远吗?是的,比前门要远,远到我小弟弟说:倘若用竹竿在地上打个洞,捅到地球那一端,就正好是我住地的院子了。我离开了父母兄弟,一切亲爱的人,我很难过。倘若你们在风晨雨夕,在父亲母亲的膝下怀前,姊妹弟兄的行间队里,快乐甜柔的时光之中,能够想到海外万里有一个热情、忠实的朋友,独自在恼人凄清的天气中,不能享到这般福分,则你们一瞥时天真的念想,会从宇宙的灵气中,遥遥的赋予我极大力量、快乐和安慰。
〔孩子们更紧地向羽儿妈依偎
〔灯转朦胧,恍然间羽儿妈站起来,脱去褴褛的外衣,放下发髻,俨然青年冰心。她逐个摸着孩子们的头,挨个讲述。
冰心 翠儿,可怜你生在世上1:4年,从来没有人用怜悯的心肠、温柔的言语对待你,你脑海中充满的全是悲苦恐怖,身体上感受的只有鞭笞和冻饿,你不明白世界还有什么叫做爱,什么叫做快乐,只是昏昏沉沉的度那凄苦、黑暗的日子。
冰心: 铃儿,那年你来我家,我手里正拿着两串糖葫芦,不由得就递给你一串,你笑着接了。你妈妈叫你道谢,你只看着我笑,我也笑了,彼此都觉得很腼腆。等我吃完了糖果要把竹签儿扔去的时候,你拦住我,一面将自己竹签的一头扭弯了,如同钩儿的样子,自己含在嘴里,叫我也这样做,一面笑着说‘这是我们的旱烟袋’。铃儿,我现在在异国的海风中想你。你是在推磨或者是在纳鞋底呢?工作之余,你偶尔抬头望海山,你会想起我来吗?
冰心: 禄儿,你深夜的呻吟使我想起许多往事,头一件就是我的母亲,她的爱可以使我止水一样的感情重新荡漾起来。我给你医药费,里面不含丝毫的怜悯,不过是拒绝你的呻吟。那就是拒绝我的母亲,拒绝宇宙和人生,拒绝怜悯啊!上帝,这是什么念头啊!禄儿,我要深深感激你从天真里指示我的那几句话,不错,世界上母亲和母亲都是好朋友,世界上儿子和儿子也都是好朋友,都是互相牵连,不是互相遗弃的。
冰心: 三儿,你竟然会中了兵士们操练的流弹,都为了捡拾那弹壳换钱。我还记得那最终的情景。那时你躺在血泊之中,你妈妈的怀里,忽然众人分开了,走进来一个兵丁,手里拿着一小卷,说:这是20块钱,是我们连长给你们孩子的。那时你睁开眼,伸出一只沾满血的手接过票子递给你的母亲说:‘妈妈,给你钱。’你母亲一面接了,不禁嚎啕痛哭起来。那时,三儿你已经死了。
冰心: 羽儿,你是最让我挂念的了。每逢春节我就想起你送我那盏小橘灯,在歌乐山的山坳里发出淡黄的光,那光芒里是你的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它鼓舞着我直到今天,我似乎觉得眼前有了无限光明。这么多年,你爸爸一定早回来了,你妈妈也一定好了吧?
〔灯复明。“冰心”又坐回石凳,恢复到羽儿妈,宛因还在激情的朗读《寄小读者》
宛因(朗读) : 亲爱的小朋友,我的童心已经完全来复了。在这里,最适宜的就是静悄悄的过个性的生活,人们不能随便来看你,一定的时间和风雪长途都限制了他们。于是我连一天两小时无谓的周旋有时都不必做,自己在门窗洞开、阳光满照的屋子里或一角回廊上,三岁孩子似的,一边忙忙的玩,一边呜呜的唱,有时对自己说些极痴愚的话,休息时间内,偶然睡不着,就自己轻轻为自己唱催眠的歌——一切都完全了,只是没有母亲在我身边。
羽儿妈: 三小姐,你和你的朋友对孩子们说的写的都好,都有用。就一点错了,对孩子来说,光有母爱并不够。父亲,稳健如山的父亲,渊深如海的父亲,才是他们人生和心灵真正的支撑啊!你们为什么从来不提到父亲呢?
宛因 : 大姐,这是你一天中第二次让我震惊了!难道我们真的错了?
羽儿妈 : 作为女儿你们没有错。但是作为母亲,我深深知道父亲对一个孩子的重要。母爱只算一盏照亮暗夜的小橘灯,父爱才是照亮孩子一生航程的灯塔。
羽儿 :妈妈!
我的朋友 :妈妈!
宛因 : 啊!
〔切光
冰心(画外音): 我不愿告诉我恩慈的父亲我现在是在医院里,然而我更不愿意我任何一件事情瞒着我的父亲。横竖这封信到的时候,我一定已经痊愈了。
〔我的朋友甲和乙追逐上场
甲(喘息):儿时孩子们对父亲都是这样隔阂着,对母亲却总是依赖着吗?
乙: 做父亲真是亏大了!
甲 : 什么叫亏大了?那时候可没有这观念,儿女就是做父亲的全部未来。
乙 : 萨镇冰你急什么,跑得老命都不要了!月下追韩信吗?
甲 :差不多,我就是在追我们北洋水师的韩信,他叫谢葆璋。
乙 :他有何德何能?让你老萨也顾不得体面了
甲 : 当年甲午海战的惨烈大概你不知道?告诉你吧,来远舰中弹200发,沉了,谢葆璋一个人游回了刘公岛。后来,他随我开办了中国第一所海军学堂,做了将军。我能够任随这个人跑到南方去参加革命党吗?非要追他回来不可!
〔甲乙追逐着下
〔暗转。烟台海阳的海滩,金色沙滩、大海无垠,海外一抹墨黑是崆峒岛,灯塔还未点亮
〔谢葆璋(乙扮)着民国海军将军装,负手看海,青年冰心拿着书和笔走来,两人相遇)
冰心: 敢问将军,也是在看海吗?
谢葆璋 : ……
冰心 :我从小喜欢海,这里是我儿时玩耍的地方。今天重来,海没有变,我也没有变,可是情景变了。想起过去住在这里,中午,妈妈睡到三点钟,我坐在门槛上看大海也能看到三点钟,妈妈说我是个可怜的寂寞的小人儿。现在,大海拒绝我了,因为我是一个失去童心的人,我再也寻找不到原来那种望海的热情了。
谢葆璋: 那时候你整天跟在父亲身后,在军营里,在舰船上、在军官俱乐部,父亲给你穿一身男孩装,蹬一双漂亮的德国马靴,军官们都以为你是个小子。父亲也把你当小子带,教导你打枪,骑马,划船,辨认天上的星星。你学会了打操练的军鼓,吹集合号,摆弄毛瑟枪里的机关,还会将很大的炮弹旋进炮膛,那时你是父亲最小的军士。
冰心: 是啊,我想起来了。有一天傍晚,父亲没有回来,我知道他正在东山的旗台上,就摸黑往东山上爬,多远就喊父亲,父亲听见了,也多远就答应我。我们一呼一应,就这样父亲指引我到了旗台
谢葆璋 : 你不会知道那时父亲悬着一颗心的,他答应你,如飞的从山上下来接你,他知道山里有狼。当他接着你的时候,果然看见一双绿莹莹的眼睛跟在你身后。那时你的父亲并没有半句话责怪你。
冰心: 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谢葆璋 : 你不知道的还多,都藏在父亲的心里,他给你担着。
冰心 将军,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是谁?
谢葆璋 :唉,孩子,你就当面也不认识你的父亲吗?我是谢葆璋啊!
冰心 : 父亲?你真的是父亲?爸爸!
〔父女拥抱,冰心涩泪夺眶而出
谢葆璋 :女儿,是什么蒙蔽了你的眼睛?你的书里无数次写到你的母亲,你让千千万万的小读者懂得了世间母亲伟大的爱,可是父亲呢?你有一次专门写到你的父亲吗?
冰心 :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可是我没有忘记你,我的父亲。我只是不能很好地理解你,像对母亲那样有把握。我记得你第一次带我上舰艇,你告诉我上了舰艇要学军人,不能抱,那年我三岁。我在靴子里塞了一只木偶,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你还是抱了我。从那时我就猜测,父亲的爱无所不包
谢葆璋 : 少年的冰心是一个小军人,那时你对我说:爸爸,再学骑10年的马,我就可以从军去了,像父亲一样,做勇敢的军人。长大的冰心却拿起了书和笔,成了一个文人和导师。我的女儿文武双全。
冰心 : 我真的忘了。冰心只会感悟文弱的母亲了,我甚至说我的病从母亲得来,我爱母亲,也一并爱我的病。我都忘记了我曾经有过健全的体格和健壮的父亲,是今天大海的拒绝让我醒悟过来,我才知道我确实还有一个不一样的过去。
谢葆璋: 怎么会呢,女儿?你会记起这些的。你看那边,那是童年的你。
〔光影朦胧,少年冰心跑着上来
冰心(少年) 爹爹,我想要看守灯塔去。
谢葆璋 : 好啊,你可以整年整月的守着海了。可是太冷寂了些啊!
冰心(少年): 爹爹,我不怕冷寂,看灯塔是最伟大最高尚最有诗意的生活,灯塔的别名就是光明使者。我要离开家乡,牺牲亲人骨肉的团聚和一切种种世上耳目纷繁的娱乐去整年整月对着渺茫无际的海天。除了海上的飞鸥片帆,天上的风起云涌,没有新的接触;除了骀荡的海风和岛上崖旁转青的小草,我不知道春已到来。海水向我常绿,海山向我长青
〔青年冰心紧紧拉着谢葆璋,紧张、饥渴倾听他们父女对话
谢葆璋: 和人群和大陆隔绝,我们航海人最晓得那是怎样的牺牲了。
冰心(少年):这在我并不是牺牲。晚上我举着火炬,登上天梯,我感觉到了天人一般的骄傲和光荣。几多好男儿,轻侮别离,弄潮破浪,等闲看海上腥风,驱使着如意的樯帆自以为不可一世,一旦狂飙突起,浓雾弥漫,海水壁立,他们就只有凝神屏息,凝视这一点高悬闪烁的光明,这一点对他们是警觉、是慰安、是导引、是生的希望。而这一点是由我点燃的……
〔青年冰心猛然间大叫,少年冰心倏忽消散,情境回到父女相对
冰心(大叫):我明白了!
谢葆璋(带笑):你明白什么了,我的女儿?
冰心 : 我明白我这一生离自己渐行渐远。我只感觉到了心灵必得有那一盏小橘灯,才能照亮爱、照亮美、照亮自然。可是我忘了,小橘灯的光,还源自这渤海湾的巨大灯塔,唯有灯塔,能照亮透彻的人生。是父亲你,给了我心灵灯塔一样的光明,我却把它遗失了。
谢葆璋 : 你没有遗失,你只是忘了擦亮它。你真的醒悟了,女儿!当时,我还对你说了一句话,我说:亲近伟大、拥抱光明的生活,不是只有看守灯塔,人生宽广得很
冰心 : 我明白,我手中的笔可以放射灯塔一样的光芒,照亮大海,照彻童心,点亮孩子们手中的小橘灯。
〔切光
14、〔灯复明。歌乐山羽儿家,那段矮墙已经砌成,大黄葛树下,王春林在院子里做木匠活,羽儿妈已经康复,在帮忙,羽儿随意地玩耍,一家人生动着,其乐融融。背景上漫天小橘灯正在飘过来
王春林 :羽儿,把那个递给我好吗?
羽儿 爸爸妈妈,你们看,喜:鹊到黄葛树上砌窝来了!
〔羽儿妈给王春林送水,为他擦汗
冰心(画外音):羽儿,我在想你。你现在在歌乐山看得见海上的灯塔吗?看得见我这里的小橘灯吗?
羽儿(用心倾听):是冰心阿姨在叫我!
冰心(画外音):羽儿,我找到小橘灯了。我还找到了更多,我的童年,我的天真,我找到了一座灯塔。羽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爸爸一定早回来了,你妈妈也一定好了吧?因为我们大家都好了。
羽儿 : 冰心阿姨,我听到你了,我看到大海了,我也看到灯塔了!告诉你,我爸爸——就是歌乐山的王春林,他回来了,他还是做木匠,我妈妈的病也完全好了。
〔切光。
〔暗转,旷野中,夜,中年冰心望星空,漫空漂起无数小橘灯
冰心(画外音): 泰戈尔,美丽庄严的泰戈尔,你以快乐的诗情救治了我天赋的悲哀,你以超卓的哲理慰藉我心灵的寂寞。靠着歌乐山那盏小橘灯的引领,我找到了灯塔,找到了父亲,找到了你,找到了我自己。我的一个世纪的生命可以轻轻放下了,我将赤着脚,走进我的恒河,走进你,走进我们的梵。
(全剧终)
2025年5月10日编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