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无眠:以月光为针,缝合记忆的裂帛》
王青霞
夜是浸透墨汁的宣纸,我蜷缩在记忆褶皱里,听月光在瓦檐上滴落成钟摆。窗外星子稀疏如碎银,却足以照亮灵魂的裂隙——那些被岁月风干的往事,正沿着神经末梢攀援而上,在耳膜上炸开成朵朵昙花。
儿时的夜是琥珀色的。没有霓虹切割天幕,唯有银河如打翻的银勺,将星子泼洒在青瓦之上。我们追逐萤火虫的尾灯,笑声撞碎在稻香里,惊醒了草垛下蛐蛐的眠曲。月光是母亲晾晒的棉絮,裹着稚嫩的躯体,连梦都染上甜糯的米香。那时的星空是未拆封的礼物,每一粒星子都藏着童话的密钥。
直到某日,他的眉眼如初春惊雷劈开冻土。那目光是破晓时分的金箭,将我深埋的春心射成满地葳蕤。我们曾在槐花雨里交换心跳,在蝉鸣声中嫁接年轮,他的笑是融雪的溪流,漫过我干涸的河床。可后来这光开始游移,有时是正午骄阳将人灼出泪痕,有时是冬夜寒星刺得人遍体生寒。我在季节更迭中反复患上热病与寒症,枝头的花苞还未盛放便已枯萎成痂。
记忆的幽径布满倒刺。当我舔舐着结痂的伤口踽踽独行,背后总浮起一缕温吞的烟霭——那是灶膛里未烬的柴火,是粗陶碗沿的米汤香,是褪色毛衣上残留的樟脑味。这气息像老式座钟的钟摆,虽摇不回初春的温度,却能在子夜时分将我裹进记忆的茧房。原来最深的慰藉,不是炽烈的拥抱,而是时光腌渍出的、带着盐粒的旧时光。
此刻露水正沿着窗棂攀爬,在睫毛上凝成冰棱。我听见时光在骨缝间簌簌剥落,听见往事在血管里逆流成河。那些未寄出的信笺在胸腔发酵,那些错位的吻痕在锁骨结霜。原来我们都在昼夜交替处跛行,既恐惧长夜的吞噬,又畏惧白昼的曝晒,如同溺水者攥着浮木,却永远游不到对岸。
天将破晓时,檐角悬着的星子终于坠落成泪。我数着枕上洇开的盐渍,恍然惊觉:所谓永恒,不过是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将月光纺成银线,一针一线缝补记忆的裂帛。
(2025年5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