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见证下的婚姻
六十年前我们在老槐树下订婚,到现在,村头的老槐树已逾五百岁高龄。尽管老槐树历尽岁月的苍桑,更加老迈,但它记性还好。它还记得六十年前那个穿印染蓝布衫的姑娘,怎么样在树下站成的一道剪影。十八岁时的月光照过她的麻花辫;二十四岁时风霜爬上了她的眼角。此时,她等远方來信的姿式,渐渐成为村口的一道风景。
那些年,南方海岛的來信,总沾着那马鲛魚的腥味,海水的咸涩。信封上军用三角邮戳的信角上,偶尔还沾着的细小盐粒,像她偷偷落在信纸上的泪。每当她站在老槐树下念信时,当念到“親爱的”三字时,上门牙轻轻咬着下嘴唇,手指无意识拉着衣角。
六年的等待,两千多个晨昏,她在生产队披星戴月,老槐树下的钟声,敲碎了她多少的梦?有人说她傻,这苦苦的等待,会不会等來甜蜜?会不会浪费青春?她还是笑着,但这笑里分明有丝丝苦涩。但她还是无怨无悔,等!等!
傍晚,她在老槐下绣鞋垫,绣着、绣着,把天上的月亮绣成了两半,一半挂在了天上,一边飞到了边陲。她习惯在老槐树等骑自行车的邮电员,等啊,等,终于有一天邮电员送來了一封电报,这封电报上只十个字:“槐树开花了,我回來结婚”。
我到家的那天,老槐树的枝头挂满了白色的槐花,整个村子溢满着槐花淡淡的香气。我们穿着结婚的礼服,在槐树下合影,留下了夫妻的第一张照片。晚上在大红色的双腊烛映着下,我摸了摸妻子的双手,瞧见她十个手指上厚厚的茧花,我突然明白:这六年她是用青春在等我。
三十天的相聚,短得像一声叹声。离家的那天早晨,她起得很早,为我煮了二十个红鸡蛋,下了一碗家乡的特色油面。离家的时候,我们在老槐下告别,她送我两双她自己一针一线做的布鞋,两双绣花的鞋垫。她还是站在她的老位子,风掀起了她的衣角,像要挽留什么,却只挽留下一袖的春风。
六十年的光阴,把我们都熬成了旧物件。她的皱纹里藏着多少等待,我佝偻的驼背上压着多少思念。唯有我们相视而笑时,眼里还跃动着十八岁那年的光。那光里满是温柔与爱意。暮色渐浓,她靠在我肩头打盹,槐花落在她银白色的发间,像是当年探家归队时的吻。
文/万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