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山坡
文/贾斌
孩童时最喜欢的去处,大概就是离家不远的那个山坡。山坡不大,矮矮的,看上去更像一个放大版的土堆。虽然不大,但是却不能直截了当的忽略它的特色。比朱砂颜色淡的土壤是它最明显的特色,从我记事起,它一直都是这样,特别是每当夕阳西下,残阳的余晖洒在覆盖于它之上的红壤上,整个山头仿佛和余晖融成了一体,变成了太阳的附属,火似一样的山头和太阳齐肩,然后随着夜幕的来临,太阳慢慢从它的背后没去,最后留下它自己在这里独自守卫着被黑夜所吞噬的村庄,人们在它的注视下结束一天的辛劳,满足的踏上归家之路。
它的颜色在我的脑海里至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任何的变化,有关它的记忆在我心中占着不一般位置。洪山坡这个简单,朴素的名字,已经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口口相传不知多久的岁月。人们在这儿繁衍生息,生生不息。荒土在人们的手里变成了一块块儿耕地,地上的杂草变成了葱郁的庄稼,葱郁的庄稼又变成了香甜的粮食,香甜的粮食接着变成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最后又变成了这一方红土,然后成为它身躯的一部分,接续着孕育这里的生命,自此生命在这里得以延续。
我们的祖先把希望的种子播撒于此,几经波折在这里开了花,结了果,生命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我们自认为开始读懂生命的真谛,可是生命无穷尽的奥妙又岂能让我们完全掌握在手里?正如这方红色山坡,永远透着神秘,让人可以实实在在的触摸着它,但是就是不能读懂它。也罢,就让它永远这样神秘着,让生活在这里的人永远对它保持着敬畏之心。它对我们的恩泽我们永存感激,正如我们的先祖已经把他们在这里生活的经验像传家宝似的传到我们手里,我们常常感到满足,也不再奢求什么了。
为什么它的名字是这个“洪“字,而非这个“红”字?我想一是它的这种红,远不如传统意义里的红色来的鲜艳;二则是朴素的庄稼人明白张扬不是它的品行,也不适合它,所以在能体现它特色,又能体现它的品行下,此“洪”比此“红”更具说服力,人们的情感诉求也能得以表达。
它的土和其他耕地的土有着明显的区别,导致此种差异是由于红砂岩常年风化的结果。由于这样的一种土质,在庄稼人的眼里是经济价值最小的劣质土地,因为这样的土质导致它贫瘠是必然的。但是爱土地如命的庄稼人,是不会白白浪费一寸土地的。聪明的他们会选择种上竹子这种低廉且不许管理就能长成的植物来代替。这样一来,一是平时烧火煮饭的柴火可以解决,而是开春时新鲜的竹笋也是不可多得时令蔬菜,可谓是一举两得,经济价值巧妙地实现了最大化。所以这个地方,一簇一簇的竹子是它的另一特色。因为这样,爷爷奶奶会叫上哥哥姐姐我和弟弟一起去山坡上拾柴火,这也是童年里最快乐的事情之一。
我们几人一行,可以用声势浩大来形容,尽管在农村像我们全家出动去山坡上拾柴火的是种常态,但是村里面能具备如此多人数的队伍却十个手指都数的过来。庞大的队伍代表着人丁兴旺,是福气的象征。这样的场景也是那些人口比较稀少的人家所羡慕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家族兴盛的基础,也是家族世世代代绵延不断的最重要的因素。并且在农村老一辈的眼里,人丁兴旺不仅代表了劳动力,更是他们脸面担当,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是他们一辈子功勋卓绩有力证明,同时也是获得别人称赞的丰厚本钱。所以尽管家里面人口众多,但是爷爷奶奶从不觉得是负担,而是他们在辛勤哺育他们的孩子,又辛勤哺育我们后获得的褒奖。在他们眼里没有什么比儿孙满堂,承欢膝下更幸福的事儿了。每当走在路上,别的老人看到这么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漫步着,会向爷爷奶奶投来羡慕的眼神时,他们的脸上都会洋溢出幸福的微笑,甚至还有骄傲的意味儿在里面。
走在最前面的是我奶奶,奶奶走起路总是晃悠晃悠的,感觉她的双腿就像没有长在她屁股上一样,每迈出一步,屁股就会不协调的乱动,于是雍胖的形体就在你眼前一左一右,显得那样的憨态可掬,而此刻她背上还背着个硕大的背篓,背篓的边缘悬在她身体的两侧,也是晃悠悠的,像是一个百斤的大胖子在你跟儿前卖力地跳舞。
奶奶的性格和她走路时的形态一样亲近可爱,和人交往都是自来熟,从不生气,实在遇到不舒的事儿,最多也是发几句恼骚,也不去扯别个人家的长短,而爷爷和奶奶比起来就要安静许多,他总是习惯于专注自己手里的事儿,他那双巧手不仅可以犁田插秧,而且还可以编织出非常精美的竹子用品,比如家里面的背篓,箩框,筲箕都出自他手。虽然爷爷比较沉默寡言,但他不是那种冷漠无情的人,相反村里面要是有人家需要帮忙抬下猪卖撒的,爷爷都会早早去帮别人的忙。所以爷爷奶奶是村里面很受待见的人,同时也是村里面公认的勤劳的人。当然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如果不勤劳,也是不可能的。在家里面我和弟弟是最小的,可能是年纪小的缘故,爷爷奶奶总是给予我们多于哥哥姐姐的疼爱。所以这就导致每次有这样的农活,我和弟弟只是筹个人数,大多数的时间我们俩儿都是在山坡上撒泼打滚快乐玩耍,尽管从头到尾都在明显的磨洋工,但是爷爷奶奶从来也不会责骂我和弟弟。
在山坡上我和弟弟的娱乐项目可谓是想一出是一出。我记得那时候我们最喜欢玩的最常玩儿的就是找一块儿空地,模仿着家里面土灶的形状,在地里面挖出这样一个灶来。家里面的灶一共有三个不同大小的洞,上面有两个洞,下面一个洞,上面一个是放煮饭炒菜的大锅的大洞,一个是放小锅的小洞,而在下面是放柴火的灶口,灶的形状在我和弟弟的脑海里浮现着,不一会儿,最上面的被挖出了一个大洞,大洞的右上角小洞也挖好了,最后随着那一层大洞与外界隔离的红土被打破,灶口显现在眼前,我和弟弟做的灶就大功告成了。我们模仿着烧火煮饭的场景,找来柴火,把用泥做成的一大一小的锅分别放在一大一下的洞上面,土锅与洞完美的合在一起,不太大的火苗炙烤着它,土里面的水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锅和灶裂开了口子,灶开始不堪重负,颤巍巍的往下坠,落下的灶土砸灭了火苗,出自我们之手的作品,最后闪落成土粒,零七八乱的覆于灶坑的周围。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空寂的山沟里,传来奶奶的声音。“二娃,三娃,跑那儿去了嘛,要转去了啊”,奶奶焦急地呼喊我和弟弟,我和弟弟一边跑着一边回应着奶奶,“晓得了,我们马上就过来”。刚刚还空的背篓,此时在被柴火填满,奶奶正在把来之前的拿的绳子一端系在背篓上端的一侧,然后把另一端系在背篓另一侧,这样横在背篓上端的柴火就可以被牢牢地固定住,那么远远多于背篓体积的柴火就能带回家。爷爷这时也停止挥动手里的柴刀,撅着腰把砍下的柴火用竹篾捆成不大不小的柴束。哥哥姐姐背篓里也被柴火填满,当然磨洋工的弟弟和我也没闲着,手里象征性的拿着两根木棍,这样也不算一无所获。
浩浩荡荡的队伍又踏上乡间的小道,走在前面的还是奶奶,奶奶后面紧跟着的是哥哥姐姐,哥哥姐姐后面是我和弟弟,最后是爷爷。太阳即将从山坡的背后没去,夜色开始慢慢变重,我们一行人,结束今天的劳动,向着家的方向走去,每个人口里小声喘着气,尽管疲惫在夜色里不经意的突显,但是脸上尽情绽放的是满载而归的喜悦,疲惫在笑声里随着汗珠落入这方红土里,变成了养分,滋养着土壤之上人们辛勤耕种的庄稼,得到滋养的庄稼变成了粮食,粮食又变成了人。
不知多久没去过洪山坡了,自从村里通上天然气,在洪山坡拾柴火的人家一年比一年少,山坡上的杂草能没过人的额头。家里面柴刀已是锈迹斑斑,爷爷不知是什么时候记忆开始变差的,很多人都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了,那一次还把我当成来家的客人,又是给我倒水,又是询问我吃过饭没,这让我十分惊讶,好在除了记忆大不如从前之外,身体还算硬朗,胃口也很好;奶奶倒是没多大变化,一举一动还是那样和蔼可亲,能和各色的人和睦相处,很少与他人交恶;哥哥在外自己开了家餐饮店,既是老板又是掌勺的厨子;姐姐也在前些年嫁了人,现在育有一儿一女;弟弟和我也在去年大学毕业,现在他是教书育人的老师,而我选择了读研。我们都长大成人,为了生活各奔东西,爷爷奶奶在慢慢老去,有时不得不感慨,人生漫长但又很短暂,我们来到这儿,学会走路,学会奔跑,小时候我们期待奔跑着长大,长大了我们又忌惮奔跑着老去,短暂的几十年光阴里,我们一直在获取,但也一直在丢弃。等到回头之际,总是感慨丢掉的才是今生再也得不到的,如果再想去弥补,可是早已经物是人非,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等你回头。
那座洪山坡还在那儿静静地伫立着,模样与记忆里的如出一辙,比朱砂淡些的红土,一簇一簇的竹子……仿佛和梦境一样,让人沉醉,让人留恋,可是当梦醒时分,我突然发现好像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简介:
贾斌,现在是一名化学专业的在读研究生,写作是我平时的一个爱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