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上 昆 仑
文/张念忠
4个月的训练圆满结束后,我们营沿着新藏线219国道,翻越昆仑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到西藏阿里防区接替支队一营的防务。阿里自然环境艰苦,紧靠印度北部,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和敏感,在阿里守防是极为光荣的任务。那个年代,我们都是一颗红心向太阳的热血青年,行军命令下达后,信心百倍和激情满怀地踏上向阿里进军的征途。
美丽的昆仑山
五月份的南疆,百花盛开,生机盎然,我们车队过普沙村后便进入昆仑山的深山峡谷,山谷外红日当头,山谷内乌云压顶,气温骤降,狂风呼啸,第一代解放牌军车在沙石路上,像患上肺气肿病人那様颠簸喘息着,缓慢地爬上海拔3400米的阿卡子达坂,老兵称它进入昆仑山的第一道“鬼门关”。达坂(维吾尔语指山上的隘口)冬季积雪较厚,夏季雪融,时有塌方。我们站在达坂顶端眺望,银装素裹的山峰在蒙蒙的云海中若隐若现,俯首而视万丈深渊,令人胆战心惊赞叹不己。达坂路窄且险,我们在老兵的指引下,步行通过峭壁上的栈道,看到反击战炮兵部队炮车不幸翻入谷地的遗址,令人心惊。车队像一条巨蛇在峭壁盘绕,拐了3个回头湾下到达坂底,我们新兵一路揪着的心才慢慢恢复正常,我默默祈祷昆仑山神,保佑我们顺利抵达库地宿营地。
新藏公路219线第一个大阪——阿卡子
翌日,军车队继续出发,沿着狭窄的喀拉斯塘河谷逆河而行,河水汹涌澎拜,涛声响彻山谷,道路两侧的山体十分陡峭。我发现有的山岩如刀削般直立千仞令人惊叹,还有褚红色的岩石纵横皱裂,刻划出昆仑山亿万年的沧桑壮丽,风化了的岩石碎片如瀑布般冲落在公路上,形成层层碍障阻挡车辆顺畅前行。道路崎岖,坎坷不平,司机们狠狠地踩油门,加足马力艰难上行,我们挤坐在“功劳车”的大厢板里东摇西晃昏昏沉沉,海拔越来越高,好多战友出现了胸闷头胀,呼吸急促,有的恶心呕吐,高山反应无情地向我们袭来,考验着每一个戍边人战胜困难的毅力和斗志。
五月的昆仑山开始冰雪融化,道路异常泥泞,汽车挂上防滑链爬上海拔4960米的赛力亚克达坂。达坂两侧山势陡峭,雪峰连绵,冰瀑高悬,我在达坂顶端远眺西方,(中巴边境)只见山峦重叠,千里烟云,雄伟壮观,大有车在山顶行,人在云中游之感,老兵称为是翻越昆仑山的第二道“鬼门关”。一路行军使我真正领悟到,不到新疆不知中国大,不上昆仑山不知山岳高,巍巍昆仑山,终年积雪,冰川延绵,孕育着中国乃至亚洲的大江大河,是养育炎黄子孙的万世之根,也是华夏众山之祖。我为祖国山河雄威壮丽而感到无比自豪,也清醒地感到,保卫这大好河山之责任艰巨而光荣。
闯过赛力亚克达坂(也叫麻扎达坂),汽车像空中山鹰一样盘旋而下,向谷底飞驰,汽车团的老兵们向昆仑山神展示他们娴熟过硬的驾驶技术,风驰电掣般冲到叶尔羌河边。在那“活学活用”的年代,思想工作跟人走,政治口号随车行,鲁诚松指导员站在滔滔河水边,遥指银装素裹的世界K2乔戈里峰,不失时机地给我们新兵上了一堂中国军人在这里守卫国土的政治课。我们望着奔腾不息、涛声如雷向北流去的中国最长的内陆大河,大家的情绪立刻活跃起来,忍着高山反应,在车上齐声高唱“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那首最能激发士气的军歌,嘹亮的歌声响彻云霄,随着山风飘向远方,似乎飘向了遥远的北京,我们的高山反应随着歌声和欢笑也减轻了许多。
我们食宿在黑卡兵站(我军最早的哨卡)艰难地熬过了一夜,此卡建在叶尔羌河源口一座黑色山包上,地形险要,海拔高,大家没食欲,勉强吃个馒头喝口稀饭就匆匆上路。军车在一条昏暗狭窄地山沟里盘旋,艰难地闯过三处泥石流,爬上海拔4918米的黑卡达坂,老兵们说这是翻越昆仑山的第三道“鬼门关”。达坂常年积雪,夏季雪融道路泥泞,行车非常困难,常有车毁人亡事故发生,我们也看到路旁多处翻毁的车辆和焚烧轮胎的痕迹,这条路不知牺牲了多少戍边和支援阿里建设的壮士。(据说现在已经修有2条隧道,大大缓解了事故频发)我们的车队艰难翻过达坂,出沟口来到闻名的赛图拉兵站(反击战时设临时点)加水吃干粮,看到清朝和民国的戍边者在此巡守中印边界留下的残垣遗址,不由使我们敬仰,先辈们在国贫民苦的状况下仍为国守土,这种可歌可泣的精神很值得我们学习。
新藏公路第三个达坂——黑卡达坂
傍晚时分,我们连抵达昆仑山中相对规模最大的康西瓦兵站,兵站建在喀喇喀什河最宽处的戈壁滩上,海拔4280米,四周有坚固的围墙和防衘工事。在1962年自卫反击战中,为我西线部队前线指挥部,院内场地平整,房屋座落有序,野战医院整洁,晚上电灯闪烁,汽车马达轰呜,很有正规军营的生活秩序。按照行军命令,换防部队在此休整一天,组织新兵前往烈士陵园悼念反击战中为国捐躯的烈士。那时陵园没有围墙,没有祭台,长眠在这里的百余名烈士只有红柳为其作伴,山风为其奏乐,河水为其歌唱,仿佛雪山也为其低头默哀!那时凄凉悲状的场景触动着我们每个官兵的心灵!我们只有坚定信念,继续前进,才能不辜负长眠在雪域高原的烈士。
第五天,我们继续沿着喀喇喀什河逆行。经过大红柳滩后开始爬终年积雪的奇台达坂,达坂海拔5256米,是新藏公路的咽喉,有一人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老兵说这是进藏的第四道“鬼门关”。汽车在达坂上龟速般前行,我们新兵个个抱头闭目,唇色青紫,头上如孙大圣戴紧箍咒那様难受。汽车喘吼着颠晃着缓慢翻过达坂,路况开始平坦,老兵说我们行军任务己完成一半,已进入昆仑山顶地带。当天,我们食宿在被誉为中国海拔最高,环境最为艰苦的甜水海兵站。甜水海的水其实是苦的,人畜都不能饮用。在这里工作日夜迎来送往食宿的官兵,没有一种以苦为乐的光荣使命感很难做到兢兢业业坚持下去,我敬佩这里的战友兄弟,特别是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军工吴德寿,为过往部队官兵烧水做饭,通火取暖,热情服务令人感动。那天晚上我们初上昆仑山高反强烈,有个别新兵头痛呕吐,身体虚弱,不吃不喝,老军工精心给他熬粥,安慰鼓励,劝说大家一定要吃点东西路上才能舒服,使我们十分感动和敬佩。
经险路段
凌晨三点小喇叭吹响,我们捆好各自背包,做完装车、加水、打扫卫生等勤务,匆匆吃完早饭便离开了令人难忘的甜水海兵站。5月的昆仑山区气温仍很低,我们穿着羊皮大衣,头戴羊皮棉帽,脚登羊毛毡靴,强忍着高山反应,黑夜中车队闯过冰天雪地的铁隆滩,摇晃着向界山达坂冲去。晨曦微露,我从昏睡中醒来,看见东方地平线火球般的太阳冉冉升起,雪山似乎被太阳烧红了,惊呼声使战友们沸腾起来,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忘却了高反折磨,惊叹眼前美景,迎着鲜红壮丽的晨光鼓励我们胜利前进,遗憾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相机拍下那鲜红壮丽的风光,我戍边多年多次路过铁隆滩再也未曾碰上那迷人的画面。界山达坂,海拔5347米(我多次用缴获印军高程表测量为5606米)因是新疆与西藏的分界而得名,也是昆仑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的分界线。这里的地形地貌独特,气候异常恶劣,植被稀少,人迹罕至,天高云淡,真正成为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的生命禁区。地理学家和生物学家称这里是“世界屋脊的屋脊”,“高原上的高原”,“地球上的生命禁区”等美名。

在阿依赛克湖边的小溪旁,炊事班给我们每人发一个维吾尔族人最喜爱的烤馕,一块四川榨菜,穷苦出身的关中娃在生命禁区啃着烤馕就着榨菜,喝着溪水别有一番风味。此处又因有泉水被人们称为“泉水沟”,也有人叫“死人沟”。后来,我查证是当年308修路队修新藏公路时,这里是临时救护点,因海拔高气候恶劣,病亡过两名筑路工人而得名。我好奇地走近小溪源,看到从熊采大雪山下渗出的泉水思绪万千,这涓涓细流好象鼓励我们戍边军人勇往直前,也鼓励过往支援阿里建设的司机们在此加水吃干粮再闯禁区。(现西藏阿里在此设有边防检查站,饭馆和加油站)
我们车队慢悠悠地爬上海拔5735米的苦倒恩布达坂,现有人叫红土达坂。这是新藏线(219国道)最高点,冬季积雪数米厚,夏季雪融泥泞,过往车辆异常艰险。汽车团带队的冯群善政指(陕西临潼人)对我说:上昆仑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甜水海到多玛这段路。这段路每年冬春时节,都会出现与天斗与地斗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我们连是初上昆仑山换防,行车在这里毫无意外地陷了车,冯政指凭他多年行车经验和智慧,指挥我们全连官兵人推车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一辆一辆通过,我们领教了昆仑山神的脾气,也亲身感受到常年奔波在新藏线上汽车兵的艰辛。
车队艰难越过索玛拉和多玛拉两个小达坂,来到阿里日土县多玛区的松西牧场,连长王华国那副充满岁月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第一次见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高原牧场,第一次看见藏族同胞和牦牛、羊群,第一次见到藏民用牦牛毛制作的的黑色帐篷,身穿羊皮袄的“足狗们”(藏语指小孩)不停地向我们招手致意,不停地高声呼喊“金珠玛米亚古都”(解放军好),年长的藏民脸上露出质朴的微笑,就连藏犬也围着汽车前后奔跑,好像要拦住汽车,请我们这些从天而降的神兵到他们帐蓬里作客。我们纷纷用新学的藏语高喊“夏保,亚古都”(朋友你好),并把没有吃完的干粮糖果抛给孩子们,年长的藏胞挥着佛轮弯着腰频频向我们挥手,用他们那古老而纯朴的礼仪欢迎我们的到来,并祝愿我们顺利到达目的地。
新藏公路是一条令人叹服的上天之路,它像一条多彩的飘带连接着新疆和西藏。我们在新藏线上颠波了7天,翻越大小9个达坂,闯过5道“鬼门关”,终于来到日土大草滩,看到了秀丽壮观的班公湖和那紫红色古老而神秘的日王宫寺庙,我们胜利地抵达了目的地。为了祖国的安定、人民的幸福,八百名秦川子弟成为守卫西藏阿里边陲的生力军,拉开了我们在中印边界线上为国守土的战斗篇章。
作者筒介
张念中:男,汉族,陕西三原人。生于1942年8月,1960年10月入党,1961年8月参加工作,1964年1月入伍,1998年10月退休。曾任西藏阿里骑兵支队二营文书,支队司令部保密员,军务参谋。西藏阿里军分区侦察参谋,革吉县军管组长,分区作战科付科长,侦察科科长。南疆军区司令部侦察处长,乌鲁木齐军区工作站站长,西藏阿里军分区司令员,国防大学基本系学员,南疆军区付参谋长,乌鲁木齐警备区司令员,陕西省军区付参谋长。在西藏、新疆戍边32年,5次参加追剿西藏叛匪战斗,3次指挥平息藏独、疆独战斗。荣立三等功2次,被兰州军区评为"老高原“和"廉政先進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