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花事》
文图/卢少鹏
南昌的梅雨总带着股爽利劲儿,雨丝斜斜切过瓦当,在青石板上洇开深浅不一的苔痕。我蹲在天井边剥莲子,指尖刚触到莲蓬的湿意,忽闻西墙下传来细碎的“簌簌”声——是杜鹃在抖落花瓣,像谁打翻了调色盘,茜红便泼溅了半面爬满薜荔的老墙。
石榴还在揣度季节的脾气。指节大的花苞簇在枝桠间,像滕王阁檐角未点燃的灯笼,裹着层薄如蝉翼的绛纱。偏有两三朵等不及的,咧嘴露出鹅黄的蕊,比赣江里新采的嫩菱角还要透亮。它们躲在油绿的叶片后,星星点点的红,恰似八一桥上掠过的晚霞,碎成了金箔似的光斑。
杜鹃却早已按捺不住。拳头大的花团压得枝条弯头,连新抽的嫩叶都蜷在边上。深的红如南昌瓦罐汤里的枸杞,透亮灼人;浅的粉似绳金塔下的云霞,揉碎了揉进风里。更有几瓣沾着雨珠,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像极了万寿宫戏台上舞水袖的小旦,眼波流转间便勾住了整个豫章城的夏天。隔壁修自行车的李叔扛着扳手经过,忽然笑道:“你看这鹃花,莫不是和石榴比着给夏天添彩?”
雨脚渐密时,我缩着脖子坐在廊下。石榴的星星点点与杜鹃的轰轰烈烈,隔着爬满绿萝的花墙遥遥相望。一个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的含蓄,一个是“百般红紫斗芳菲”的酣畅,倒像是滕王阁楹联里藏着的对仗,缺了哪半句,都读不出豫章夏初的妙处。
忽然明白光阴的况味。有些美好需要沉淀,譬如石榴吸饱了赣江的水汽才肯绽放;有些热烈注定璀璨,譬如杜鹃要在梅雨季里燃尽颜色。就像此刻落在衣襟上的雨,有的聚成珠,有的散作雾,却都在替洪城,悄悄填写一阕湿漉漉的《望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