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作者:心如大海
“你在哪里呢?”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工地,有事吗?”我握着手机,耳边是机器轰鸣。
“回来一趟吧,我和你妈过不下去了。我要离婚!”他的语气像块冰冷的铁,狠狠砸在我心上。
“爸,这是什么情况?您都七十多岁了,这是闹的哪出啊?”我急得声音发颤。
“你回来吧。”嘟嘟的忙音切断了对话,只剩我呆立原地,满心困惑。
(一)岁月的裂痕
有人说,父亲是山,母亲是书。可对我来说与他们共同生活的年头少得可怜。
父亲三十岁时生了我,三年后生了妹妹,那时,我们家在涿县农场。妹妹出生后,我被送到蔚县的姥姥家。三岁到九岁的记忆如同褪色的老照片模糊不清,只记得姥姥指着照片说:推自行车的是你爸爸,旁边的是你妈妈。”
八岁那年,父母调动回到蔚县工作,父亲进了建筑队,母亲成了招待所做服务员。这一年,我在县城上小学一年级,算是与父母有了真正的相处。
母亲很辛劳。凌晨四五点起床,抹着黑去给客房烧水、给炉子添煤;上午打扫卫生、换床单。下午把大块煤砸成小块,然后,一篮一篮地送到每个房间。晚上再封好炉子,常常忙到深夜十一、二点。
那时,我突发蛔虫胆道梗阻,继而患上急性肝炎。父亲每天背着我去医院,起初一天要打两针,后来改为一针,这样持续了两、三个月。
(二)命运的分岔口
小学一年级结业时,我家出了点状况。父亲要调往张家口地建公司接任领导职务。同时,母亲也被调回涿州农场。
初到张家口,父亲不愿再回农场,因为初来乍到的他无力安置家人,竟然把户口本藏了起来。而母亲的工作很辛苦,又因姥爷是基督教牧师,涨工资时被区别对待,满心的委屈,她执意要回农场。
最终,父亲拗不过母亲,交出了户口本。我跟着母亲回了涿州,父亲留在张家口。从此,父母像牛蹄子硬生生地掰成两瓣,开始了长达十年的两地生活。
(三)农场岁月里的苦涩
在涿州老家,我和母亲挤在一间半的小屋里,不论怎样总算有了个家。一年后,妹妹也被接了过来。父亲远在他乡,每月往家寄部分工资。
在蔚县时,母亲少涨的那一级工资,成了她心头永远的痛。母亲独自拉扯两个孩子,艰难可想而知。
在农场,我们家是最穷的,受尽了冷眼。母亲干活手脚慢,在大田劳作时总会落在后面,急得她偷偷掉泪。我也常被欺负。冰车的角铁被抢走,学校分桃,我的又小又少,发点脾气,却被老师和母亲轮番打骂。甚至半夜,还有人敲我们家的门,好在有康老师陪着母亲斥责,才平息事端。
(四)漫长的等待与错过
父亲在部队的老领导成了张家口军区司令员。战友们去看望时,老首长关切询问:“小鬼,生活上和工作中有没有什么困难?”
“报告首长,没有困难!”父亲永远带着军人的倔强。
母亲在农场四处奔走,想把父亲调回来,却听说他转干后,没人愿意接收这个“高工资领导”。父亲也曾联系沙岭子农场,想把我们调去,可母亲担心集体单位没保障。
就这样,十年光阴流逝,直到老乡兼战友孙立青当了队长,同意接收,父亲才终于调回涿州。
(五)归来后的风雨
父亲患有喘病,在农场的蘑菇厂当厂长,孢子雾呛得他喘不过气,只能提前病退。母亲的日子也没因父亲归来而好转。学校本打算给她调工资,同事却上门闹事;发化肥时,后勤人员私自卖掉,母亲气得吃不下饭。
周日那天发鸡蛋,我从学校回来,得知此事后,冲动之下打了那人。母亲又惊又怕,派出所来了,她不仅拿出五十块钱赔医药费,还把鸡蛋也赔了出去。
(六)房子引发的风波
后来,我下海经商,在城里买了房,想接父母来住。当时母亲回老家照顾姥姥姥爷,父亲兴高采烈地准备把农场的房子卖给孙立青。本打算等母亲回来再办手续,可孙立青称已把自己房子卖出,催父亲搬家。无奈之下,父亲先搬到了城里。
母亲回来后,怒火冲天:“咱们两地分居十年,我一个人带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有了个家,你凭什么擅自做主?城里人生地不熟,哪有农场住得踏实!”
父亲自知理亏,闷头抽烟。最后,我托人在农场附近又买了一处房,才平息这场风波。
(七)暮年的争吵
“辉子,不管你在哪里,给我回来一趟,晚了你就见不着我啦!”
我刚进门,就听见父亲在给妹妹打电话。
“爸,妈!您二老都六七十岁了,闹成这样不怕人笑话吗?”我试图劝解。
“东子来了,咱们就把话说清楚!”父亲像抓住了救星。
“说就说!我这辈子没对不起你!我怕了你半辈子,现在不怕了!”母亲寸步不让。
“是,分居十年让你受委屈,我对不起你。可这些年我也尽力了!刚回来时农场发不出工资,不是我养兔子撑过来的?家里哪样要你操心?衣服我洗,屋子我扫,饭给你做好,菜切好,要不是我喘病怕呛,连炒菜都包了!这罪还没赎够?日子过不下去了……”父亲说着,竟红了眼眶。
“我对你不好?哪样不是紧着你?吃穿少过你?动不动就问钱花哪儿了,过日子哪能不花钱?还总把孩子叫来评理!”母亲越说越激动。
“你住院哪次不是我伺候?孩子们来都是一时半会儿!存折、水电卡都给你,明天起你来管家!”母亲把东西狠狠摔在桌上。
“我不要!”父亲一把推开,男人的尊严散落一地。
(八)陈年旧账
这样的争吵,其实早有伏笔。父亲还在张家口时,一次假期,我和母亲去看他。父亲带我们逛街,母亲像发现新大陆般新奇。
回到办公室,父亲晃着脑袋得意地说:“咋说?没来过大城市,山孩儿进了城,眼都蓝了!”
“什么叫山孩儿?不就住了几年张家口,有什么了不起!看不起我,那就离婚!”母亲哭着喊道。同事们纷纷相劝,父亲尴尬地说是玩笑,可母亲的委屈,又怎是一句玩笑能化解的?
(九)生命的倒计时
几年后,父亲查出胰腺癌,在北京武警总医院做了手术。术后的他瘦得脱形,伤口迟迟不愈合,身上插满各种管子。
医生要求他下地活动,尽快排气。我一手举着输液架,一手搀扶着颤抖的父亲,在楼道里慢慢挪动。他低着头,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
“您当过兵,坚强点!手术都做完了,放了屁才能好。再走几步!”我忍不住用他曾经鼓励我的语气说道。
“不行了……实在走不动了……”他虚弱的声音,让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风烛残年”的重量。
(十)生死相隔
手术后三个多月,父亲的创口才渐渐愈合。他一点点恢复,从能走到文化广场,到新艺白宫,再到壹立方诊所……
六年后,父亲还是走了。母亲请了三十多位教友,为他办了一场庄重的追思会,让许多人都为之动容。
(十一)最后的告别
父亲走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先是膝关节磨损,我把她从四楼换到一楼;又重新装修房子,买了电子钢琴。后来,教会搬到南关,母亲聚会不便,连讲道的机会也没了。她整日弹琴,用音乐填补寂寞。
疫情期间,我和妹妹常陪伴左右。可命运无情,她也患上了肺癌。临终前,她平静地要求,请几位教友在家中祷告。在虔诚的祈祷声中,母亲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父母的一生有争吵,有遗憾,更有相濡以沫的坚守。那些岁月里的爱恨交织,最终都化作了成最深的记忆,永远留在我的心里。
作者:
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