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记（7440——7460）// 张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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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漫记

（7440——7460）

张鹏

7440.我经常想起尼采的精彩的话语，尼采说：“一个作家身上不仅有他自己的精神，还有他朋友们的精神”。感谢文学，让我对不再令人着迷的世界依然保持着探究和发言的兴趣，实话实说，正是因为朋友们的欣赏、提醒、感动，客观上在催促我不断地写作。有时我在午休后突然醒来，那一瞬间我会产生幻觉，假如此时此刻把我流放到月球或火星上，周围空无一人，也永远不再与人类产生任何交集，我还会不会写作呢？大概率的，我会放弃写作，在孤独中无所适从。是啊，无论性格多么清高和孤傲的人，他的内心深处实际上一直在渴望来自同类的，来自朋友的，来自同事的，来自亲属的理解、宽恕和支持，这是写作得以产生的根本自信和持续动力。

7441.随笔是生活当中一种富有感性的语言表演，而作为一种语言表演，它一定是我们自我生活、自我反思、自我想象的一种深度拓展。每一个日子，其实我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经常想着这件事情会如何落实在文字上，定格为我的一段随笔，实际的生活和语言的创造之间反复纠缠，相互影响。长持已久，我不知道是生活塑造了语言还是语言塑造了生活，其实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他留给世人的想象最大程度上是由他的语言所决定的。面对一个写作者，我常常想，哪怕你是他的父亲或儿子，妻子或丈夫，爷爷或奶奶，孙子或孙女，如果你不仔细阅读他的语言文字，你是很难进入他的内心世界的。

7442.我一直觉得，文学写作最永恒的使命应该是书写和记录人心的呐喊，灵魂的悸动，内心深处最不易为人觉察的感触。面对那些经常把文学与真实描写现实生活相提并论的论调，我常常想，作家的表现现实生活的真实性的最大努力，也不会超过照相机，而作家的高明之处在于什么呢？在于部分的选择和体悟真实的生活，同时大胆地说出真实生活对内心引发的触动、感伤、迷茫和惆怅，所以作家最擅长的是什么呢？作家最擅长的是书写一己的感觉，离开了这种一己的独特感觉，作家跟普通人一模一样。

7443.忙碌、平凡而琐碎的星期二。星期二是我这个学期每周最忙碌的一天，上午8点~11:40，四节中国现当代文学课，下午2点~3点在青年广场参加院内组织的趣味运动会，之后在会议室参加例会。晚上7点钟~8:40，又有两节唐宋诗词鉴赏的课，一天在上课、运动、开会中匆匆而过，伴随着天空中飞扬的柳絮和枝头姹紫嫣红的鲜花，在泰山脚下匆匆忙碌，这样的岁月，这样的生活，有条不紊，平平淡淡，却蕴含着一种平静与稳妥。我常常想，这样平静的日子是否本身也很有意义呢？波澜不惊，匆匆忙忙，没有什么大的作为，只是按部就班地在做一种课程表上安排好的日常的工作。日子如果天天平静、平和、平淡如斯，一生也算有福了。

7444.飘浮的利益。谈笑之间，我们仿佛喝醉了一般，在一半吹嘘一半幻想中，许多利益似乎触手可及，如探囊取物一样板上钉钉。实际上呢？人最核心的能力，是将各种可能性变现，凝固为篮子里的菜。

7445.抓上去，一直抓，抓到了什么？昨日课堂上，言及人类学，言及人类之源头，我提出了一个假说。假如有一个贯穿今古的时间隧道，每一个人抓住父辈的手，父辈抓祖辈，祖辈抓曾祖，如此上溯，最终抓到的是？那时，我和学生一起陷入迷茫和无语，几秒钟，仿佛千年。我喜欢遐想，更喜欢与他人一起共同陷入遐想。课堂，离不开追问与遐想，无语的沉思，无解的遐想。

7446.每日，我与所有同事一模一样，上课、开会、指导论文、填写表格、餐厅买饭吃饭、农贸市场购莴苣鸡蛋豆腐猪头肉，每天关心工资、天气，每天打乒乓球，每天做课件，每天衣食住行，循规蹈矩。而文字的书写，内心的表达欲望汹涌澎湃，随笔的横空出世，多多少少让平淡而刻板的教书生涯平添了一些思想、精神的色彩，为流逝的岁月打上了心灵的烙印。我不是勤奋，更不是自律，仅仅是被表达欲深深征服的文字记录者，我不能原谅自己每天不留下文字作为生命的见证，抚平因匆匆碌碌而在尘世受到的创伤，让内心夷旷空明，让精神晔然自充。

7447.各种关于人情世故的视频和短文，一言以蔽之，几乎都是反性情、反直觉的，甚至都是反正义的，教人乖巧，教人心机，教人圆滑，唯独缺乏拍案而起的血性和当仁不让的勇毅。

7448.我理想中的社会氛围，是保护甚至提倡单纯明朗的人格的，即使最不通人情世故的赤子，依然有生存与发展的巨大空间。这样的社会中，不需扭曲天性，凭借直来直去的性情，凭借正直、诚实、勤劳、守法即能如鱼得水，畅行无碍。

7449.G兄常对我讲，在教育子女的时候，究竟是教给他们正直、诚实、热情、勇敢呢，还是教给他们城府、权变、冷漠、乡愿呢？实话说，中国的家长，很难直面这个问题。家长们自身，在单位、在社区、在一切有人群的场所，分分钟也在艰难选择。

7450.学友雅聚，他们常对我说，亏你还在一个以人情世故著称于世的山东省生活了五十多年，居然丝毫不通人情世故。他们看得准，性情中人，在山东是不受欢迎的，大而言之，在华北基本如此。

7451.中国北方，每年的春末夏初，都会有几场大风，暴风起兮，吹拂万物，尤其清理了枝头的朽枯枝桠，等于为天底下的树木理了一次发。陈枝陈叶尽去，新枝新叶萌生，新陈代谢，自然规律耳。而今年四月中旬，这次大风仿佛动静特别大，连火车都停了很多班次，足见风之威力。昨夜今晨，风声响彻楼角，让我感受到了自然的威力，早饭之后来教学楼打乒乓球90分钟，读吴宓日记。大风吹过长空，窗户、树木瑟瑟有声。暴风之中独守一室，品茗读书，自得其乐。

7452.著名诗人张二棍说，诗歌是性感的语言，此种言说深得诗歌之三昧。我觉得不仅仅是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的语言同样要追求一种性感。好的文字应该有阳刚之气或妩媚之风，让人读起来如见作者，能够感受到一种人格的魅力，能够感受到一种来自精神底气深处的生命震撼，甚至能产生一种类似一见钟情的相见恨晚之感。

7453.晚饭后，去教学楼三层打乒乓球，我约了一男生，打了五分钟。又有另外两同学同至，球桌仅一，他俩只好干等着。灵机一动，将两张书桌拼在一起，长度约略球桌，而宽则半，他俩也可打了，我减少了压力。我无法看到身边有人因我而等候，心里极不安。

7454.数日前，我曾与一位来自昆山的学生打乒乓球，聊及昆山的富庶发达，聊及我在上海念书时火车每经昆山我则要准备收拾行李下火车，聊起我的母校上海大学，至今仍为母校的优越条件而骄傲。我2006至2009年在母校享受到的待遇，估计中国十之八九的大学至今依然望尘莫及。谨举几个细节为念:其一，上海大学的开水从不收费，日夜免费供应；其二，上海大学的每个教室均有专人每天认真打扫，讲台上的粉笔末从来擦得干干净净；其三，我居住的博士公寓辟有专门的爱心厨房，投币五角即可动手烹饪，食材自购。以上细节，我印象深刻，充满人文关怀，也只有高度发达的城市，才能做到。对母校，我一直赞不绝口，至今忆及，依然神往。

7455.大半辈子周旋于校园之中，我念过书，教过书，开过会，考过试，参过观的学校太多太多，至今从来没见过一所学校硬件设施良好，而教学质量不佳的。一个学校的软件与硬件，仿佛一个人的左脸与右脸，不存在左脸脓疮流血而右脸艳若桃花的情况。

7456.我上课的教学楼A4007教室的讲台是木制的，两个相对独立的木结构拼在一起，就是完整的讲台。可是，近日我特别注意到，两块木结构之间有一条七、八厘米宽的间隙，里边掉落了大量粉笔头，讲课忘情时，容易踏空崴脚，尤其女教师穿了高跟鞋，更易不慎踏入。课间，我与一男生用铲子铲走约一两斤陈年累月堆积的粉笔头，用力推动，使两块木结构严丝合缝，不再有间隙存在。如此，办妥了一桩小事，让同事免于意外伤害，颇有成就感。

7457.今天是4月15日，人间四月天的人间四月天，四月的C位的一天。前几天的大风依然让早晨起来感觉有些料峭寒意，早饭过后，我骑电瓶车出小区门口的时候，竟然发现洋槐花已经绽露出了白色的花苞，一串一串的在树上，静静的花苞将在未来几天绽放芬芳。我似乎预感到最近几日要吃槐花饼，每年把鸡蛋和槐花掺在一起，烙的槐花饼总是让我感觉到枝头的芬芳。身处一年中最美的时光，感恩天地，拥抱四月天，留住一切美好的记忆。

7458.昨天晚上8:40下课之后，我又到了三楼打乒乓球的地方，遇到了一位正在练习托球的男生，我们两个快快乐乐地一起打了40多分钟。小男孩是体育学院的，即将于下周参加乒乓球期中考试，等于说我陪他进行了练习，我们配合默契，你来我往，打得有板有眼。9:30过后，我即将离开的时候，小男孩从我身后一下子揽住了我的肩膀，说，老师，我们以后还要打。还要继续打，打得真快乐，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一种暖意袭上心头，小男孩比我的儿子还要小，是个大二的学生。来自学生不经意的身体语言传达出来对老师的尊重和认可，一下子让我如受电击。随后，我把手机放在办公室匆匆回家，今天早晨依然还记得昨晚的美好体验，谢谢同学。

7459.G兄称我所有的随笔写作皆为“纸上的演讲”。无独有偶，我不同时期的同学和同事，亦常称我的日常谈话为演讲，我有太多的感悟需要大段大段地独白，幸亏有了文字，一种本应诉诸声音的倾吐，定格为纸上的文字，永存于时空的大野。

7460.手机不在身边的夜晚，尤其把手机留在教学楼上，距家二、三里路之远，我总能安度良宵，睡眠深沉香甜。一旦手机带回家，无论睡前还是醒后，总忍不住要玩一玩，耗在手机上的时光少不了。五十多岁了，我深感惭愧，依然缺乏自治力，放纵自己的手机之瘾。其实，每晚回家前，我会做一个简单评估，十之七八的夜晚，手机可以坦然离开我，一别两宽。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