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半亩地
王博
父亲这辈子最珍视的,就是屋后那半亩地。打我记事起,那地里永远长满庄稼,像变戏法似的,一茬接一茬往外冒。
这块地来得实在不容易。早年间是片乱石岗,父亲硬是用铁锹把石头一块块撬出来,堆在地头当围墙。我总记得他蹲在地里挑石头的背影,汗珠子砸在土疙瘩上,啪嗒啪嗒响。母亲说父亲傻,花这力气不如去开荒,父亲就嘿嘿笑:"石头地养人哩,你看这土多肥。"
春天里,父亲总比别人早半个月下种。天还冷着,他就把薄膜铺得满是补丁,东一块西一块地拼着,这边缺个角,那边裂道缝。我笑话他小气,他抹把汗说:"薄膜金贵着呢,能省就省。"后来我才懂,他是把买新薄膜的钱都给我攒学费了。
最热闹要数夏天。南瓜藤爬满竹架子,黄花一朵接一朵开,父亲每天晌午都要去数花骨朵。有回暴雨把架子冲垮了,八十岁的父亲愣是冒雨抢救,回来时浑身精湿,怀里还抱着个拳头大的小南瓜。母亲气得直骂,父亲就蹲在门槛上傻笑:"再长半个月就能炖汤了。"
地头有棵歪脖子枣树,是父亲从我姥爷家移来的。头两年光长个不结果,村里人都劝他砍了。父亲偏不信邪,天天往树根浇大粪,熏得满院子臭的。第三年秋天,那树突然结满了枣,红艳艳的枣子压弯了枝头。父亲踩着板凳摘枣,衣兜裤兜都塞得鼓鼓囊囊,见人就塞:"尝尝,甜着呢!"
去年回家,发现地里新栽了葡萄苗。父亲蹲在地里绑枝条,白发在阳光下泛银光。我问他怎么想起种这个,他搓着手上的泥说:"你儿子不是爱吃葡萄嘛。"原来小儿子视频里随口一句话,老爷子记了整整半年。
如今父亲干不动了,那半亩地交给二弟侍弄。每次视频,他总要问:"南瓜结了几个?韭菜该割了吧?"有回二弟故意说要把地租出去,父亲急得直咳嗽:“租什么租。”
捧着这些带土蒲公英,我突然明白,这半亩地里长的从来不是庄稼,是父亲不会说出口的牵挂。二弟发微信说,父亲记得我总上火,特意留了最嫩的几棵。
这半亩地啊,浸着父亲一生的心血,比什么传家宝都金贵。那些深埋在泥土的爱,就像他常说的:“地最实在,你喂它一瓢水,它还你一担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