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苏里江晨歌
文/庞壮国
那年,黑龙江著名散文家平青还活着,他带领《北大荒》杂志社全班人马到乌苏里江黑龙江,为江畔几个农场百余名业余作者办讲习班,我应邀前去讲课。我所见到的乌黑二江都属于它们的下游,江面辽阔,江水平静,江风吹着胸襟,使人想变成苏东坡,来上一句半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之类妙句。
那天,在饶河农场地面,在乌苏里江岸边,我正想进入苏东坡诗境的时候,却意外地听到一支此生难忘的晨歌,实际上是一场淋漓尽致的痛骂。人家还是女声,山东口音,骂得急切激烈,骂得情深意浓,骂得五彩缤纷,让我听得目瞪口呆心情激荡,觉得人活一世能有幸享受这样一骂那可是多福延寿了。
骂人者是位渔家妇女,挨骂者是她的丈夫。骂人骂在岸上,边跑边骂。被骂的在江中,好长时间对那骂声置若罔闻。为了叙述方便,我管挨骂的男人叫赵福贵,我管骂人的女人叫兰桂花。
江边老乡管舢舨叫做“威虎”,现在大多数的“威虎”都安装了发动机和螺旋桨,在水皮儿上跑起来如飞,浪花四溅。赵福贵在这个晴空静水的早上马达轰鸣地出场了。他的机动“威虎”飞快地在江面画着大圈,而他低着头俯向船尾的机器,摆着一副驾驶的姿势,任他的小船驰骋。一开始人们对他和他的船并未在意,转过三圈五圈之后,人们发现,赵福贵是趴在操纵杆上睡着了。
那船开成了醉船。一会儿擦着我国边防舰的钢甲贴身而过,一会儿又蹿到主航线(国界)侵略对面好几米再绕回来。阳光慈祥地照着他和他的船,让他的梦绵延着酣甜,让他不察觉近在咫尺的灾难和悲剧。
岸上许多人都为他捏一把汗。名叫兰桂花的妇女急得头发直冒火,小“威虎”跑左跑右她也跑左跑右。她的声音如同唤魂,如同乡村黄昏常常响起的母亲喊儿回家吃饭的那种长音── “赵福贵哎,赵福贵嘞,赵福贵呦”。那山东味的声音里渐渐渗出了哭腔,而后急遽质变为摇滚音乐歌手那种撼天地动鬼神的嘶哑泼辣之狼嚎。一号人物兰桂花简直要喊出一腔血来,而二号人物赵福贵仍然在江面画着弧线酣睡如故。
女人爆发了第一声怒骂:“赵福贵,我日那娘哎!”
跳脚骂着,奔跑骂着,扯破了嗓子,二十声三十声绝不重样,终于骂得江心那条小船乖了起来,慢悠悠地靠了岸。
打了一宿鱼的赵福贵大概感到实在不好意思,叫自己的媳妇当着那么多人一顿痛骂,就算是骂声救了他和他的船吧,他还是觉得挺丢人陷眼。他上岸后就给了他媳妇一个耳光。于是赵福贵更加丢人陷眼了,他的乡亲都围上来数落他。瞬间风波平息。赵福贵没觉得兰桂花骂过他,兰桂花也没觉得赵福贵打过她。他和她踩着黄沙向高坡走去,倒不一定手拉手,但是肩并肩肯定肩并肩了。高坡的那边有他们的家。
高高的坝塄上,夫妻俩一高一矮默默走着,蓝天白云衬映那两个渐渐小去的身影。此时天地无声,大江不起波澜。阳光如同天堂的语言,溢洋在这个时间空间。我想起了女诗人李琦的诗句,爱,活着,真好。
事情过去四十多年了,我一想起乌苏里江,就会隐隐听到撕心裂肺骂声。时间真是神奇,能够把骂声酝酿发酵成充满人间温馨的晨歌。
作者简介:
庞壮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职称)。大庆市第一批民进会员,曾经担任民进文化支部主委。1950年12月出生于齐齐哈尔,现在在大庆生活。退休前当过八年上山下乡知青(黑河地区)、五年黑河有线广播电台记者、三年嫩江地区嫩江日报社副刊编辑、十年大庆市《岁月》文学杂志编辑、执行主编,二十七年专业作家。十六年大庆市作家协会主席。出版过九本诗集散文集小说集《望月的狐》《听猎人说》《庞壮国诗选》《庞壮国随笔集》《心大》《划痕》《红手镯》《梦着梦着》《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