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里的广源》
——怀念“广源”刘老板
街角的路灯又亮了。走完路,我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家走,路过“广源土特产店”时,玻璃橱窗映着暖黄的光,忽然就想起——那个总在烟酒店里笑出满脸褶子的刘老板。他走了快一个多星期了,如今阴阳相隔,可店里的货架还像他在时那样整齐,烟酒土特产码得棱角分明,仿佛主人只是临时出门,下一秒就会从柜台后探出头,用带着暖意的笑说:“来了啊,缺啥尽管拿。”
第一次见他是妻子领去的。那年刚从正街搬到他店附近,妻子说:“这是我同班同学“广源”,开烟酒铺的,人特别厚道。”推门进去时,他正蹲在货架前理货,听见动静立刻起身,一笑起来,眼角的褶子像揉开的纸团,堆得密匝匝的。“自家兄弟,别客气。”他说话时,货架后的暖光把那些褶子照得发亮,让人想起冬日里晒暖的棉絮。后来才知道,这笑早就在街坊间暖了好些年——帮小区楼上张大爷跑断腿代灌煤气,替腿脚不便的邻居收快递堆成小山,冬天给送货老汉留的热茶总是滚烫,夏天往环卫工三轮车上塞的汽水带着冰箱里的凉气。最让我触动的是,他偷偷给老家漏雨的小学凑钱,不仅补了屋顶,还换了好几张新课桌,资助贫困学生读书,直到有学生考上大学来道谢,大家才知道这事。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店里。他蹲在柜台前理货,衬衫领子空荡荡的,像挂在晾衣绳上的空口袋。人瘦得厉害,眼窝凹得能盛住水,可抬头时还是那副笑模样:“做了个小手术,不打紧。”从前帮人拿东西总是一路小跑的他,如今起身时扶着柜台,脚步慢得像踩在棉花上。我望着他转身进里屋拿烟的背影,突然发现他的脊梁有点弯了,不像从前那样挺直。
真正知道他病得重,是妻子那晚红着眼说的:“医生说……也就几个月时间了。”那时我还不信,直到再去店里,总见他妻子独自守着柜台。有回撞见他坐在椅子上,面前摊着个笔记本,密密麻麻记着欠账人的名字,见我进来,慌忙扣过去,笑着说:“老客户的账,怕自己记性不好。”后来才听说,他早把店里的货清了大半,给妻子备了五十张超市卡,说“够吃半年”;欠账的条子分门别类放好,说“能要的就收,要不回来的就算了”。最后那段时间,他每天把店铺擦得锃亮,连玻璃缝里的灰都抠干净,像是在收拾行囊,准备一场无声的告别。
他走的那晚,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王婶说,他是照着琼瑶写的那种方式走的,没让妻儿看见最后受罪的样子。出殡那天,整条街的人和同学朋友都来了为他送行,妻子没敢去,躲在家里,红了眼睚。再路过他的店时,门帘紧紧闭着,玻璃上的“广源”招牌还在,只是没了那个会笑的人。
今晚的风有点凉,梧桐树的影子在地上晃啊晃。忽然想起他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原来人活在世上,不一定要轰轰烈烈,那些藏在笑纹里的温厚,落在生活里的暖意,才是最长久的印记。就像此刻的路灯,默默照亮行人的路,灭了还有回忆里的光在晃。交电费时,会想起他跑前跑后的身影;看见货架上整齐的烟酒,会想起他理货时专注的样子;甚至在街上看见有人笑得眼角带褶,都会心头一暖。
巷口的梧桐叶沙沙响,我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忽然觉得,他从未真正离开——他留在别人心里的那点光,不就是最长久的影子吗?就像现在,我踩着影子往前走,总觉得身后有个熟悉的脚步声,带着暖意,跟着穿过每一个亮灯的街角。
路灯渐暗,影子却越来越清晰。原来有一种人,有些告别,从来不是消失,而是化作了光,永远留在了别人的生命里。
2025.5.5日
文;刘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