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是双职工,他们一早上去上班,直到很晚才回家,我的吃饭成了问题。
我还小的时候,家里找了个保姆,十五六岁,每天给我做饭,还陪我玩。第三个年头时,社会上搞肃反运动,他父亲被查出,曾在老家当过保长,结果,一家人都被遣返回了老家。
保姆不好找,于是我被寄养到了别人家。说寄养不准确,因为只吃两顿饭,晚上回家住,颇像现今的小饭桌。吃了几天我就不想去了,那人家有两男三女,女孩挺好的,两个男孩皆是唯恐天下不乱那种,饭桌子上摧枯拉朽、风卷残云的本领无人出其左。我明明是吃了饭的,回到家还是肚子饥饿。妈妈还要起火给我做点吃的。
妈妈也不想再让我受罪了,就四处打听,寻找保姆。
我爸爸的工厂,原是从上海迁过来的,一位工程师孩子小时,从上海请了一位保姆,孩子们逐渐大了,就不想用了,可是碍于情面,不好辞退。我爸和他们一讲,一拍即合,一个愿放,一个愿收,一招解了两家愁。
上海保姆不知何故,一生未嫁,六七十岁,却是大脚。像她这年纪,在北方,没有不缠脚的,盖因为上海风气开化早,女人放脚比北方早了一二十年。
老太干净利索,善于烧菜,特别是鱼烧得好,吃得我两腮渐现了桃花。
老太太是乡下人,说话很土的,把讲话说成杠艾吾,把鞋子说成鸭子,我要调皮了,她就骂我小赤佬。
老太太来以前,就和我爸讲好了,她用不惯北方蹲坑,要带马桶来的,我爸也同意,结果,正是这马桶生出来了事端。
我家隔壁住了一位渭北吴姓人,他老娘跟他生活,说着满口渭北老土话,其难懂程度不亚于上海话。
马桶拿来后,平时放门口檐下,用时提进屋。院子地方狭窄,家门口左侧放马桶,右侧即是厨房了。自从我家门口第一天出现马桶,吴老太太就万分的不满,嘴里嘟嘟囔囔的,是骂天还是骂地,不得而知。
更要命的是,厨房是两家共用的,更狭窄,两位老太太转身时,不免相碰。俩人从一开始就不和睦,矛盾越积越多。
我爸下班回来,两位老太太各说各理,她俩语言不通,还得我爸翻译,你说,哪些话该翻译,哪些话不该翻译?
有一天,俩人之战终于爆发了,大吵一通。
我说大吵一通,其实并不准确,她们语言不通,各自用家乡土话怒怼对方,敌对情绪显然是不能传达的,准确说,她们是在用表情和肢体语言“吵架”。一个拿了擀面扙,在案子上敲着,说对方是老乞婆,一个拿锅铲把锅沿弄得山响,说对方瓦特拉(坏得很)
你给我翻一下白眼,我给你撇一下嘴。无数个表情包在空中往来飞舞。最后,还是我爸和吴老太太儿子回来,才暂息了事端。
北方太太意见最大的还是马桶,而南方老太太意见最大的是油泼面。她有轻微的哮喘病,不吃辣,也见不得辣,而吴老太太一家最爱吃油泼面,一碗一碗地泼油,把厨房熏得进不去人。
僵持了一段时间,我爸爸他们单位一位女士分娩了,一时找不到保姆,就找我爸商量,想借我们家的保姆暂时用一下。我爸爸和妈妈一商量,鉴于她和吴老太太的关系,也就同意了。可是我怎么办?
上海老太太在我们家待一段,和我有了感情,说把我带过去。此言一出,三方各得所需,皆大欢喜。
于是,我便又一次被寄养到了别人家,还好,和我做伴的是月子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