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
作者/张清彦
啥最高大重?是崇山峻岭勇,还是珠穆朗玛峰英。
1966年夏天的一个午后,冀南大地的人们,身着暖日的余辉,脸挂生活的喜悦;在广褒的田野奏着欢乐,忙着插播。
村子里,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母亲和邻居在树下纳凉。播种季节,大人们都到田野忙去了,年高的长辈照看着不懂事的孩童,在家灶饭料理家院。村子外,田野风光美满新,庭院休憩笑语频频,一副完美的太平盛事,令老人们心花怒放。顽皮的孩童追逐打闹,把健谈的祖辈紧紧环绕。老人中,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像朵朵莲花向人示好。母亲收拾完家里,把和好的面盆放在炕沿。在人们的招呼中从屋里走出,与院中的老人们共话欢乐。
8岁那年高烧三四天后,病魔摧残了母亲的双腿,几乎夺走她的生命。从此后,母亲成了走路不便的腿疾人。母亲聪慧颖,是个灵巧能干的要强女。家里的活儿——洗衣、纺织、做衣、灶饭,收拾家丽全状元。母亲思想有先见,勤俭持家会打算;说话水平修养高,人都夸赞品德好。若非腿脚不方便,咋会屈居家里边!
就在人们享受着天伦之乐,一场巨大的天灾向人们袭来。四点二十分,一个两岁的娃儿手拿玩具,在老人近前猝然倒地。
咋回事儿哩?母亲忙欲起身去拽,口中的“快起”尚未说完,自己竟一个趔趄,侧身跌坐。在场的其他人觉得异样,目透难光,脸露灾相。还没等反应过来咋会事儿,自身便坐立不稳,开始摇摆和晃振。不好,地震了!——有人发出一声惊叫。
一下子,人们惊慌失措乱。孩童们争抢着往大人跟前蹿,大人竞相接孩儿安。然而,地在晃,房在抖,漫步如同绳上走。前后倾,左右扬,站立不稳尽跌撞。鸡扑愣,狗吠鸣,猪在圈内惊慌恐。老鼠出洞四出窜,恐惧混乱尽求安。
这时,最安全的处所,就是庭院中远离房屋的空旷处。还好,当时人们都在室外。倘若是在夜里酣睡间,该有多么危险!人往屋外跑的及吗?即使逃生,夜间慌乱,不知多少生灵会遭殃遇难。就这样,人们在惊恐未定时,告慰自己庆幸天济。感念自己远离了死神拘,恰好在院中逢凶化吉地。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母亲则不然。只见这个腿疾的女人,霎时站立起,眨眼间冲向屋子去。她是醉态状飞去的,一个腿残女人。事后谈起这个场景,当事者都惊讶不语,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当时的大地还在晃动。母亲的举止,把在场的人们吓呆了!大家异口同声急切喊,声音嘶哑着把她阻拦:回来!别进去,危险!
谁也想不到,危险!并没有阻止住这个女人的行动,反而起了助推作用。她要抢着往死神“魔窟”里冲。
人们瞪大了眼睛盯望着,清晰地看到她:刚到门槛间,突然,这个“疯”了的固执女,轰然跌倒在地。
在大地晃动震荡之际,在生死存亡的边缘,人们惊骇尖声叫:起来!快回来!不要命了?!
院子里,大人们紧攥着孩子的手,或者把孩童拥抱在怀中,宛如捏着自己的生命。在大地晃动震颤中,身处风口浪尖时,谁还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惦记家中的财物呢?
母亲呀母亲,大家在评判你:这个残疾的“财迷”疯女人!人为财产死,鸟为饮食亡,用在你这个“疯”女人身上,该是多么恰当!可谁会知道,人们全猜错——你不是为“财”的!
母亲呀母亲,院里嘶唤你的人,全都是好心。但家炕上睡觉的婴儿,没有阻止你;没拦住你往震魔窟里去!这是他无力。
此刻,人们的目光聚焦一处,紧盯着母亲。大家的奢求只有一个,希望母亲能迷途知返,能从悬崖的边缘收步回转。然而,母亲被正在地震的险象吓“傻”了。迎着门框上震下的土屑,失去理智似的;身不由己,走向死潭,走向屋里。
人们的眼睛瞪得血红,却不能阻止灾难的发生。大家清晰地看到,死神那狰狞的面孔。那恶煞般的魔掌,毫不费力地把母亲,从地上拎起拉向死潭,拽向那正在地震的魔窟屋里边。
完了——!人们几乎发出同一哀叹,痛苦地闭上了眼。
母亲呀母亲,不该逝去的生命,你为何如此走得匆匆?
这怪你任性,为了拯救正在地震中襁褓里的生灵。作为亲生母亲的女性,你展现出了母爱的天性,冲进了魔窟虎口中……
地震停止了,一切恢复了平静。人们从噩梦中醒来,怎知母亲不顾生命冲进屋与震魔缠斗,不是为钱财,誓要救心头肉。
庆幸,摇晃欲裂的土砖陋屋,地震中没有倒塌。上苍垂爱这个“疯”女人。是她不舍婴儿郎,腿残极爱鴻运光,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就这样,众人惊愕。吵嚷着大喊,争抢着涌入。
只见母亲在炕沿处曲身,向炕内趴着。不声不响,毫无知觉。吓的?跌的!人们稍松的心情一下子又提高到嗓子眼。
大家急忙争上前,全力来救援。在人们呼唤中,母亲慢慢睁开眼。见众人围着,就轻声低语致谢说:别担心,嗨,没有事儿。
母亲那紧张的神经,还没有挣脱震魔的束缚,她的手脚不听使唤。大家七手八脚共同努力,把母亲抬起。这时人们蓦然发现:在母亲的身体下,未满周岁的孩子安然仰卧正睡着,“菩萨”的爱身在护佑呢。人们听到母亲“嗨”,其实是说“孩”没有事。
此时大家才明白,母亲往魔窟家里“疯”奔,是因为娇儿在炕上睡。面对呆若木鸡的众人,婴儿眼睛一眨醒,咯咯笑出了声。
地里的人们回来后,听了母亲那震撼死神的壮举,都啧啧称奇。大家纷纷竖起拇指说:要不是亲眼经历见,真难会相信。残疾“疯”女人,慈母爱子真。
父亲听了十分后怕,说不清是客气致谢话,还是满腔感激讨好母亲,说“不该冒这个险”。
没想到,一直沉默的母亲,闻听猛怒喝:你跟我说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