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太白楼时,我总爱数着青砖缝里的露珠去寻那些阁。第一颗水珠坠在观音阁的飞檐上,檐角风铎摇碎薄雾,露出观音掌中玉净瓶里斜插的柳枝——竟是株真正的垂柳,根须沿着斗拱裂隙扎进梁木,年年春天把梵音染成青绿。
枣店阁的传奇藏在西南角的砖雕里。那幅《张良拾履》被岁月剥蚀得只剩半截衣袂,石纹却自然皴出新的故事:负剑的书生化作虬曲枣树,黄石公的草鞋成了满地零落的枣花。守阁老人说每逢夜雨,能听见棋子落在《素书》上的清响。
王母阁的藻井原该绘着瑶池宴饮图的,不知何时飞来群燕子,衔泥筑巢时竟用尾羽扫出西王母的眉眼。它们春日北归那日,整座藻井的斑驳彩绘都会活过来,蟠桃从脱色的云纹里渗出蜜汁,沾湿了来偷贡品的小童的虎头鞋。
凤凰阁的台阶最是蹊跷。青石板上深浅不一的凹痕,县志说是当年落凤时爪印,可抚过那些纹路,分明是"德""信""仁""义"四个古篆。暮春时节,石缝里的凤尾蕨会突然疯长成凤凰羽翎的形状,引得野雉在晨光里对着石阶起舞。
万仙阁的残碑是个谜。碑文记载着济宁八景,偏偏风雨蚀去了所有景致名称,只余"烟""雨""荷""钟"几个单字。前年雷劈开半截碑身,空腔里藏着的绢帛写着:"所谓八景,在观景者呼吸间。"
半截阁的断墙最有古意。上半截是康熙年的青砖,下半截混着唐宋的碎瓷,裂缝里探出的忍冬藤开着黄白二色花。孩子们常把耳朵贴在墙根,说能听见运河里沉船的金锭在吟唱,仔细听却是卖炊饼的梆子声穿过三百年的市井。
吕祖阁的铸铁香炉总让我恍惚。那些插满香梗的孔洞,多像吕洞宾的纯阳剑在石上戳出的剑鞘。某个雪夜见乞丐蜷在炉旁取暖,须发上的雪粒映着残香红光,竟似剑穗在风中飞扬。
走到寿星阁已是日影西斜。阁前石龟驮着的不是碑,是块天然太湖石,孔窍间塞满了榆钱。扫阁人每晨清扫,傍晚孔洞里又会长出新鲜的铜钱草——这座城总是以温柔的方式,纵容着人们对长寿与富贵的念想。
暮色爬上尊经阁的棂星门时,十八阁的影子开始在运河水里流动。它们有的化作衔着莲花的石兽,有的变作提灯的书生,文昌阁的匾额在水中倒映出"明德"二字,恍惚见诸阁联袂登临太白楼,与满河星斗对酌成一场流动的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