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之初至,天地间悄然更迭了章程。这绝非仅仅是季节的更迭,更像是造物主不经意间将绚烂的调色盘倾泻于人间,以最浓墨重彩的笔触,肆意勾勒出生命的狂欢与热烈。
当晨光初破晓,暑气尚且在酝酿之中。金色的光瀑穿透梧桐叶的缝隙,如同流动的金色绸缎,在青石板上拓印出斑驳陆离的暗纹。此刻,陆游笔下“夏木阴阴正可人”的意境仿佛跃然纸上,生动鲜活。微风拂过,忍冬与栀子的暗香随风浮动,恰似汪曾祺所言“夏天的气味是泼辣的香”,令人沉醉不已。鸟雀们早已将晨曲的调式更换,短促而明亮的音节,犹如木心所描述的“生命在欢快地敲打节拍”,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在古人咏夏的墨痕里,隐藏着千年不褪的暑意与情怀。高骈以“绿树阴浓夏日长”描绘出夏日的浓郁与悠长,其中的“浓”字用得极为精妙,令人联想到余光中所形容的“稠得化不开的绿”,充满了视觉的冲击力。杨万里观荷时发出的“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惊叹,与季羡林在《清塘荷韵》中所描绘的“红得几乎要滴下水来”的景象竟遥相呼应,共同勾勒出夏日荷花的娇艳与动人。辛弃疾的“明月别枝惊鹊”则如同一幅夏夜小品,预示着沈从文笔下那“银河泻影时,露水正悄悄凝结”的湘西夏夜的静谧与神秘。
当代文人的夏日记趣则更见性情与风采。贾平凹在《商州又录》中描绘三伏天饮冰的情景:“玻璃杯外壁沁着晶莹的水珠,宛如一位冒汗的冷美人。”这一比喻相较于古人的“玉碗盛来琥珀光”更添了几分俗世的欢愉与生动。迟子建笔下的黑龙江夏天则充满了野性与肆意:“野芍药开得没心没肺,蝴蝶醉得飞不成直线。”这样的恣肆与奔放,与苏轼所描述的“琼珠碎却圆”的荷上雨珠形成了南北之间的美妙唱和。
海滨的夏日则最为丰饶与迷人。王朔形容北戴河的浪“如同顽童撕扯棉絮般欢快”,而阿来在《蘑菇圈》中则描绘出藏地阳光下的独特风情:“将雪山和经幡都晒出了浓郁的酥油味。”张炜在《九月寓言》中则为我们展现了渔民的夏夜:“星星稠得仿佛能听见碰撞声,海风里飘散着海带与柴油的混响。”这些文字拼凑起来,共同构成了一幅立体而生动的中国夏景图。
瓜果摊则是夏天的调色板与味蕾的盛宴。汪曾祺笔下的高邮咸鸭蛋:“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便冒了出来。”这样的活色生香相较于“浮甘瓜于清泉”的古雅别有一番风味与滋味。苏童所描述的“井水镇过的西瓜带着地气的凉”则更是将寻常的消暑之物写出了土地的魂魄与韵味。
盛夏的田野则自有其庄严与壮阔。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中写道:“麦浪翻滚时,整个黄土高原都在呼吸。”这样的气象与景象相较于“田家少闲月”的古老咏叹更为磅礴与震撼。而李娟在阿勒泰所记录的夏天则充满了天真与烂漫:“野花开得大地都倾斜了,蜜蜂忙得忘了蜇人。”这样的视角与描绘恰是古人所未曾触及的。
当暮色渐渐浸透芭蕉叶,夏夜便显露出它的深邃与神秘。余华笔下的南方夏夜:“月光将晾衣绳上的衬衫漂得更加洁白无瑕,蟋蟀的叫声如同星星在漏电般奇妙。”这样的奇喻与木心所描述的“夜凉如浸,虫吟似泣”的雅致形成了有趣的对照与呼应。而王安忆在《长恨歌》中所描绘的弄堂乘凉的场景则更为动人:“竹椅的吱呀声中,流言与露水同时凝结。”这样的描绘将市井夏夜写出了史诗般的质感与韵味。
这铺张扬厉的夏天何尝不是生命的隐喻与象征?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顿悟:“暑热最盛时,反而听见时间融化的声音。”正如荷尔德林所言:“生命在盛夏达到存在的巅峰与极致。”当我们穿梭于空调房的玻璃幕墙之间时,或许该学学苇岸在《大地上的事情》中所展现的态度:“要像玉米那样,在烈日里依然保持着灌浆的虔诚与坚韧。”
夏之咏叹,终究是对生命与光明的应和与礼赞。从《诗经》中“七月流火”的农耕记忆到海子“太阳强烈,水波温柔”的现代吟唱,在这永恒的季候轮回里始终激荡着人类对生命最本真、最热烈的礼赞与颂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