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 银
作者:张良碧
在静谧的清晨,日光轻柔地洒入房间,唤醒了沉睡的尘埃,也唤醒了我沉在心底的银碎片。拉开窗帘,闯入眼帘的是散落一地的银杏叶,宛如一艘艘搁浅的银灰色的小船,静静地停泊在阳光里,每一片都承载着往昔岁月的碎片。
夏日午后的阳光如同熔金般炽热,无情地洒落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将空气烤得滚烫。在一间三年级教室后面,一位小学生静静地站立着。他面朝白墙,双脚并立,双手合拢,紧紧贴着裤缝,背脊挺得笔直,手指不自觉地轻轻地抖动,汗水沿着他稚嫩的脸颊缓缓滑落,滴在了地面上——那是老师悬在学生头上的一把威严的戒尺,那是师道尊严的象征。
1966年6月星期三的一天下午,空气非常沉闷。学校下午两点钟上课,同学们正在聚精会神的听讲,老师讲课兴致正浓,如行云流水,充满了抑扬顿挫。此刻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报告!”打断了老师正常的讲课,这时讲台上的老师脸色阴沉如水,眼神中透露出难以容忍的光芒,看着我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斥:进来,站好!话没说完。就一把将我拽进了教室,让我站在了讲台旁边。她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口里责问道:你这是第几次迟到了!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在路上与人押龟麻,那管迟到不迟到。老师提高嗓门声喊道:张良碧,你跟我站好!老师声音的变大,如同一道惊雷震聋发聩。我的身子微微一颤,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与尴尬,周围的同学也纷纷投来了好奇的目光,我不知所措,双手不自觉地搓捻着衣角,目光低垂,不敢与老师那锐利的眼神相对。老师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今天不把事情跟我说清楚,你就到教室后面罚站,好好反省反省。随着老师的话语落下,我默默地迈开脚步,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拖着沉重的步代,我走到教室的后面,背对着全班同学,静静地站着。双腿像两根细竹竿,笔直挺立在那里,时间过久,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仿佛有无数蚂蚁在啃噬。喻老师的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每一声都让我腿抖得更厉害。“庆庆身”——这个方言词突然蹦进我的脑海,像蛰人的蜂要去噬射他人。于是乎我在脑海里就闪现出了一顺口溜:喻老师,好枯心,把我的腿站得庆庆身(方言)。我的小腿肌肉像被无形的绳索勒紧,又酸又麻,却还要撑着不敢动,教室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树叶的沙沙声,才是对我最好的慰藉。喻老师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站直了!”我咬着嘴唇,感觉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多年后回想,那些银亮的记忆碎片里,不仅有腿上的酸痛,还有周围同学的低语和偶尔投来的目光,以及下课铃响起时,如释重负的叹息。这些碎片在时光长河里闪烁,既苛刻又温柔,既疼痛又珍贵。
“虽小必记、虽薄必惩。”事后,我向老师承认了错误,并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告之了事情的真相。
夏日的中午,蝉鸣与汗味交织出躁动的气氛。大堤上的阳光碎成铜钱状的光斑,只见一位五十出头的矮个男子汉,舔了舔缺牙豁口的嘴角,把一个锈迹斑斑的青瓷碗及一枚五分钱的硬币,从破旧的袋子里搜了出来,往地上一掷。六七个汗津津的小脑袋立刻围成密不透风的圈。蝉鸣声突然变得刺耳起来。“老规矩,押龟麻!”——那是一场战意犹酣的夏日赌局。
话说赌局——押龟麻(押龟麻是一种古老的赌博活动。这种赌博活动使用两枚铜钱作为赌具,庄家通过铜钱并覆盖在碗下面来决定赌注的胜负),那还真有一段挥之不去的,懵懵懂懂,稚气顽皮的往事。我当时读小学三年级,杨越小学离我家大约六华里的路程,上学、放学可沿着汉江大堤堤边走,也可沿着汉江大堤堤面走,还可沿着护堤的防浪林走。特别是夏天,防浪林绿柳成行,遮天庇日,凉爽的风,拂过脸颊,让人好生舒服。因为杨越小学也靠近汉江大堤,每天上学、放学来回要走四次,就这样周而复始。汉江大堤绿草如茵,防浪林绿柳成荫,特别是夏天,此处,既是我们家乡放牧的好场所,也是人们纳凉的好地方。记得一个叫玉泉的爷爷,矮个子,圆脸蛋,光头。每天早晨就戴着一顶草帽,一只手牵着两头牛,一只手拿着牛鞭,肩上背着一个蓝布袋子,袋子里装着一个小瓷碗,还有银分子钱(赌博之用),把牛放在汉江大堤的堤坡上后,就吆喝那些放牛的人,开始押龟麻。我们每天上午放学吃午饭,或中午去上学,就看见他们围在一起押龟麻。他们押龟麻不是用铜钱,而是用五分的硬币(主要是图方便)。有图案的一面当作麻,有五分钱面的当作龟(我们也叫它青,也说押青麻,方言)。起初,我们总是好奇,围观,看热闹,后来逐渐看清了一些门道,心里痒痒的,手中无网看鱼跳,没钱怎么去押注,于是就想出一个坏主意,找家里骗钱。奶奶最疼爱我,那就去找奶奶好了。回家骗奶奶,说老师要交钱买本子写作业,奶奶毫不犹豫就给了我一角钱。钱一到手,我就飞身上堤,跑去找玉泉爷爷押龟麻。一分钱起注,二分、三分也行,五分抵注(方言,最多,上限)。他作庄。只见他用粗糙的手,抹去在堤面上表面的沙粒,露出结实的土作赌桌。然后从蓝布袋里拿出锈迹斑斑的小瓷碗和一枚五分钱的硬币,往地上一掷,接着旋转硬币,等硬币飞速转动后,就用瓷碗盖住,然后把碗向前一推,口中念道:前龟后麻。到他碗前面押宝下注的是龟,碗后面押宝下注是麻,掀碗看龟麻。如果是龟的一面,那么押龟的人就赢了,押麻的人就输了,庄家就把押麻的全部收缴,然后去赔给押龟的,庄家根据面前押宝的钱数多少来决定自己的输赢。第一次押龟麻,一下子就赢了五分钱,心里乐开了花。久而久之,嗜赌成性。每天只顾得去押龟麻,那管上学迟到不迟到,学习抛到了脑后。中午上学路上就是我押龟麻的大好时光。我学会了欺骗,满嘴谎话,在上学的半路上去押龟麻瞒着家人说去上学了,瞒着老师说吃饭吃晚了,所以迟到了。纸是包不火的,终于还是败露了。
毕恭毕敬地站在老师的面前,看着老师严肃的面孔,听着老师语重心长的教诲,心中忐忑不安,惊恐万状。在我懵懂幼稚的的儿童时代,是我可亲可敬的班主任语文老师喻月清给了我亲切的关爱,又不失得体的惩戒,真可谓是:小过宜改,严诫不轻宥。是她教给我知识;是她给我指明了方向;是她让我迷途知返,重回学习的正常轨道。
我拾起时光的银碎片时,指尖结满霜花。那些被岁月浸蚀的积羽渗出幽蓝光芒,在掌纹间凝成液态的月光。这枚沉入心底深潭的碎银,折射出无数个自已正在褪色年轮里反复拓印。
【作者简介】
张良碧,性别,男。现年69岁,中共党员。华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大学本科学历。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从教41年,退休。曾在国家级刊物发表文章近二十篇,获中国教育2005年第五期论文评选一等奖,获奖作品多篇。有散文,教学论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