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千树雪 (散文)
作者 刘希玲 (山东)
八十年代末,我曾在大青山一带探过矿,那里的田园村居和山水风光,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印象最深最难忘的,莫过于大青山的槐花。
花开时,一串串繁茂的花朵,从深浓的绿叶间探了出来,花形清雅可人。如一层层白雪,遮盖了山野,染醉了初夏。大青山就像一座静静的雪山,屹立在天地间。
那时,我们住在位于青山东南脚下的西北泊村。小村不大,约二十来户人家,民居顺坡而建,错落有致,北依青山,南傍水库,与连绵起伏的周家大山遥遥相望。
村西的那条南北走向的土路,是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烟台通往莱州的307省道,沿村后穿过,给偏僻的村庄平添了几许生气。隐藏在半山半水间的小村落,空气清新,绿树环绕,静谧清幽,宛如世外桃源。
村民们都以地为生,以禽为伴,传承着千年的农耕文明,过着简单而充实的日子。村里人见了我们这帮陌生人很是友好,若是在饭后遇见,他们会对我们说“逮了”,或说“逮饭了”,我们也会笑着回应“逮了”,或说“您也逮了”,简单的问候,充满了村里人对我们满满的热情与温暖。
我曾读过“梨花千树雪”的诗句,觉得用雪喻花,梨花远不如这如玉的槐花,白得纯洁,白得透彻,看上去就像天上的白云,如此白雪连天的景色,除了我们这帮人和村里的人偶尔去山上转转,很少有人走近大青山,也很少有人来此观赏槐花、摘撸槐花,因那时大青山还不是旅游景点。
每年的五月下旬,山上的槐花大都过了花期,凋谢的花朵如白雪纷飞,簌簌而落,像是美丽的仙子,雪花般的从树上飘了下来,落得有半尺多厚,花朵依然是那么淡淡的白,那么淡淡的香。此时的大青山总算是有了点人气,周围村的村民们拿着麻袋和编织袋,纷纷涌上山来,忙着抢收飘落在地上的槐花。
炊事班班长张玉芬问我,他们收集这么多的落地槐花干什么,我说不知道。她说你是莱西人怎么会不知道呢,我说我家是县城的,那里的槐树是分布在村边或人们房前屋后的,没有成片的槐林,花期时基本被人们撸得精光,没见过这么厚的干槐花,也不知干槐花的用途。
此时,正好碰到一推着一车槐花的农家大嫂在路边歇息,我俩走上前去,主动与大嫂搭讪。大嫂说她是石庙村的,离大青山五里地,收集干槐花是用来喂猪的。我说猪能吃吗,大嫂说把花放在泔水缸里沤些日子,发酵后猪就能吃。大嫂还说干槐花可做枕头,枕着睡觉能闻到槐花的香味。
闻讯我俩即可回单位,拿着装矿石的采样袋,向大青山走去。只见山下的干槐花已被人们踩踏的不像样子,我俩开始向半山腰攀登,在接近山顶处,终于发现了一地厚厚的非常干净的槐花。我们俯下身来,用手一把一把地把槐花抓进了袋子里,一会功夫袋子就装满了。 回到单位后,张玉芬在地图上查了查,觉得离周边集市最近的是招远县的夏甸公社,于是,我俩向连队要了车,去夏甸供销社买了忱头套,随之把干透了的花朵填充了进去。入夜,枕着弥漫着花香的槐花枕头,惬意极了。之后连队的人几乎都做了槐花枕头。
五月中旬,随着气温的回升,大青山上的槐树已进入开花的季节。离开西北泊村近二十年的我,再次来到了久违的大青山。汽车沿着山路缓缓地行驶到了山脚下,山野的气息,清飕飕的凉风,一下子从车窗外扑了进来。闻着槐花送来的阵阵清香, 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寻香而望, 远处那被槐花覆盖的山岚,俨然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洗净了五月的天空。那一树树丰满的槐花如压枝的白雪,簇拥在一起,缀满了枝头。那么素雅,像极了一身素白的槐花仙子。其实没听说有槐花仙子,但我还是觉得这初夏的“雪山”中或许真有槐花仙子吧。
我们沿着山路曲径向上,清新的空气中混杂着槐花的丝丝甜味,让人闻着很舒服。两旁的槐树交织在一起,像是为我们撑起了一把白色的大伞。清晨的阳光透过槐枝间的缝隙,折射出斑驳的光影,照在脸上,很是舒适。与槐花相伴的是路旁长满的野花小草,露珠在草叶和花瓣上颤抖着,纯净的一尘不染,山林间不时传来悦耳的鸟啼声。那些长于石缝,从岩石中冒出来的槐枝,已挂满了肥嘟嘟白嫩嫩的花儿,像一串串风铃,充满了灵秀,在微风下摇曳着,为我们送来了沁人肺腑的清香。
有的小树竟被繁茂的槐花压弯了枝,走在路上一伸手就能摘到。槐花,这一初夏之际绽放的美丽花朵,不仅为人们带来了视觉上的享受,还可制成各种美食,让人们在品尝中感受到大自然的馈赠。今天的槐花已是绿色食品,每年的花季,集市上都会出现不少卖槐花的摊位,人们争先恐后地去购买,生怕错过了花期。
我还是觉得从集市上买回的槐花,远不如自己出去摘撸的好吃。记忆中,每到槐树开花时,姐姐都会把铁丝弯成钩,捆绑在长长的竹竿上,带着我去村外钩撸槐花。我俩站在树下,仰头看树,只见姐姐举起带钩的竹竿,伸到了树枝上,旋转着扭断了枝条,满是槐花的树枝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这时,我拾起落到地上的枝条,直接把花撸到篮子里。拿回家后,母亲都会尽心筛选,把花里的叶子和槐树上的小刺捡出去。随后,把洗净的槐花用开水焯一遍,放在清水里浸泡一个时辰,捞出来沥干水分后,掺上玉米面或豆面,给我们蒸菜蛋子吃。或把面粉直接放进新鲜的槐花里,用筷子搅拌均匀,给我们蒸着吃。有时也会把槐花入锅稍煮一下,捞出来在清水里冲泡后,纳干水分配上韭菜,给我们包包子吃。
岁月匆匆,转眼间几十年过去了,槐花依旧应季初夏。时光却隔开了我们,母亲的槐花饭,已成了我们姊妹几人难以忘怀的思念。每当看到盛开的槐花,就会想起母亲的槐花饭,那份香甜和温暖,永远镌刻在我们的记忆深处。大青山的槐花,比我们市里的槐花能晚开七、八天。五月中旬,山上的槐花才陆续不断地绽开,直到月末才肯谢花。
槐花是温顺的,但槐树是有着粗狂野性的,具有强大生命力,很值得我们去称颂。它们咬定青山,在岩隙间、碎石中盘根错节,只要有一点点根,就能萌发新芽,成林成材。尽管花开时,人们折断了它们的枝杈,甚至砍下了它们的树头,但槐树依旧能够坚强地生存下来,在粗糙干裂的枝干上,长叶开花。
若逢灾荒年,槐树就是百姓的救命之树。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由于庄稼的连年歉收,人们的生活非常艰难。为了填饱肚子,饥饿的人们有时还等不到花开,就把槐树的叶子吃了,叶子吃光后,有的树皮也被扒下来吃了,灾荒年的槐树,几乎把自己的全身都献了出去,棵棵槐树都是满身的伤痕。那年月,只要槐树还在,就饿不死人。
度过三年自然灾害后,粮食不太匮乏,但若逢春脖子长,多数人家的粮食也得省着吃。村里人常说年头好时看花,忍饿时吃花。槐花开得时候,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地里的麦子还没成熟,家家户户的粮食基本只剩下缸底了,靠槐花的接济,才能省下几天的口粮,才能等到麦子熟。
怪不得村里有那么多的槐树,或许就是为灾荒年而备的吧,但也不全是,因那些贫穷的日子早已走远了。相传槐树是镇宅树,属风水树种,老辈人认为门口有槐树是很吉利的,在民间很早就有 “门前一棵槐.不是招宝就是进财”的说法。在古汉语中槐与官相连,槐树还是三公宰辅之位的象征。时至今日,民间仍有历经沧桑的千年古槐,这些古槐多被人们视为神树而崇拜,古槐的传说,更是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槐树在我国历史悠久,南北皆宜种植,花形清雅,堪称药食同源的佳品。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润肺、降血压、预防中风的功效,在中药学中占有一席之地。明代著名医药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槐花有着详细的记载: 槐花:苦、寒、无毒。主治鼻血不止,咯血、唾血。宋代文豪苏轼谪居黄州时,发现槐花蜜水解酒功效,在《苏沈良方》中记载:“取槐花二两,蜜炙研末,酒醉时以蜜水调服。”槐花还可酿蜜,每年的五月,便是养蜂人忙碌的季节,江南的追花人会如约在青山脚下安营扎寨。
他们把蜂箱整齐地摆放在山脚下向阳的平地上,在离蜂箱六、七米远的地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就算安了一个临时的家。这期间,放蜂夫妇与他们的儿子整日守候在蜂箱前,也守候着他们的财富。我们看到放蜂人戴着防蜇的脸罩面纱和草帽,穿梭在蜂箱之间,成群的蜜蜂在槐林中嗡嗡地飞舞,采花酿蜜。 放蜂人告诉我们,他们一家之所以每年都来这里放蜂酿蜜,就是看好这满山的槐花。由于这里的自然环境好,蜂蜜的质量也好,常有莱州、招远、平度的客户,来此购买蜂蜜。
大姐在青山中学教学时,与放蜂人熟悉,每年都会给我们带回一桶桶纯净的槐花蜜,供我们享用。听大姐说由于养蜂人能干、勤劳,年年来此放蜂酿蜜,与村里人有交往,养蜂人的儿子已与村里的姑娘相爱结婚。临近中午,我们顺着盘山路,到达了大青山的半山腰,越往高处走,树与花越稠密,不时拂面擦身。我们在槐林中赏花、谈花、采花,感受着槐花的美丽与芳香,沉浸于花的海洋。
槐花不是那么招人去欣赏的花,生来就属于山与乡间,质朴得如同那些与土地打交道的乡里人。但古往今来还是有人对此花泛起爱意的。不少文人墨客在诗文中都赞美过槐花。大文豪苏轼在《槐花》中曾写道:“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惊艳的诗句让我们感受到了槐花的魅力,正如诗人所说的那样,槐花开时,清香的味道千家万户都能闻到,凋谢而落的花朵则随着水流,把花的香味带到天涯海角。
槐花的芳香陶醉了诗人,也陶醉了我们。槐树无语,花自飘香。我们在大青山转游了大半日,归来时我们每人都摘了满满一袋槐花。槐花是一年一度,我想,待到明年的五月,大青山这里还会有一树树如雪的槐花,我们还会相约五月,品味槐花。
(图片选自网络)
作者简介:刘希玲,女,莱西市水集二村人,原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理事、莱西市作家协会原副主席,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多篇散文、短篇小说刊登于省、市级刊物,偶有获奖。书法作品先后入选《沽水墨韵》《莱西机关书法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