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里的青春
郑建平
爱运动的二宝崴住了踝关节,医院开了中药洗敷。姥姥重操旧业为宝贝熬药,顺带着阅读文创中心火热进行中的“五四杯”征文。浓浓的中药香沁入心脾渗入记忆,袅袅的薄雾中叠现出陕南、汉江、军装、白大褂、药罐的青春幻影……

我十四岁那会儿,严格地说还不能叫作青春期。军装袖口能塞下两拳头,传染科的药柜需要“登高”才能够得着。是的,我在铁二师医院二所传染科当卫生员。有一段时间轮到我熬中药——那时兴中西医结合治疗肝炎。陕南的生活用煤叫石煤,不好烧,烧不透。我固执地认为是煤还没有长好。
大块头的石煤需要砸碎,没烧透的煤核需要砸出来二次利用。砸煤核的时候最是喧闹,铁锤落下的声响里,一冷一热煤块迸裂成四处飞溅的碎块,煤末吻着脸庞,煤核粘着手套还闪着星星般的火光。铁锨添上煤,熟练地拿起一米长的钢钎扎进炉膛,左右摇几下,火苗如同青春的烈焰熊熊燃烧。
我暗自给自己加油,踮着脚尖站在宽大的炉灶边,炉口足有一尺多宽。我努力地把十几个写着名字的药罐摆放到炉口,不停地调换位置。药罐中的水微微翻滚着,升腾起一缕缕白烟,携着中药的特殊香气随风起舞。我眼疾手快地不断调整,不经意中弹奏出一曲青春之歌。药熬好了,用小漏斗装进贴着病人床号、姓名的液体瓶里,或抱或提满面春风地去病房送药。
传染科的肝炎病人(黄疸除外)不算重病号,但防止交叉感染不能串病房。他们总是安静地躺在床上或者看书报。一位叫刘海山的排长,典型的肝病的症状:厌食厌油黄疸转氨酶高。第一次送药时,他接过药瓶认真端详后说道:“你的字真漂亮。”小女兵羞涩地转身,脸上却掩饰不住的得意。打小爱写写画画,自诩小文青。训练队结束下到传染科后,基本没什么展示的机会。病员排长的一句话让我兴奋了好一阵。
那以后,更换标签这个环节被我做到了极致:不厌其烦地换下被药液洇黄的胶布标签,工工整整写上病人的姓名床号。特别是刘海山这三个字,至少研究出了不下五个版本(那时根本不懂什么体):仿宋、草体、斜体、文艺、艺术……
同期住院的另一位病人名叫赵发秀,他的奇葩“病史”成为至今战友津津乐道话题。说起肝炎,脱口而出的症状就是厌油厌肉皮肤黄,而他却喜肉喜油吃嘛嘛香。特别是在打饭的时候,总是排在最后等着搜罗其他病友不想吃的肉而且还是大肥肉。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混到传染科的假病人,混进来的理由可能就是转氨酶高。
在中药的香味里我们告别了军营也告别了青春。若干年后,当互联网成为最方便最快捷的联络方式时,传来的却是刘海山排长终因肝病去世的消息。而那位混进传染科的奇葩病人却越活越年轻,并和我们二所女兵战友结为伉俪传为佳话,夫妻俩常年活跃在战友活动中,延续着青春的美丽童话。
你说啥叫青春?我说就是打通隧道时的欢呼,就是铺轨通车时的狂欢;就是我们用砂锅伴月光熬出的药香,就是我们用煤核炼成理想的那些日子呗。
十几年前和战友重返紫阳寻找医院旧址,望着废墟里不知名的野草淡黄色的花盏在风中摇曳,恍惚就是当年药锅里翻涌的药汤飘出的药香……原来那些绿色青春从未被岁月熬干,她只是悄悄渗进了我们生命的血脉里,在某个飘雨季节,浸透着记忆的年轮……
2025年4月25日

槛外人 2025-4-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