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悠”父亲戒烟瘾

苏庆松

父亲嗜烟如命，从我记事起，就烟不离口，掐指算来，足有五十多年的抽烟史了。

母亲曾多次劝阻父亲戒烟，絮叨的话题后来转成了算经济账。有一阵子，家里入不敷出，捉襟见肘，母亲便趁水和泥，老生常谈，可所有的车轱辘话都无济于事，父亲置若罔闻，照样喷云吐雾。

那段时间，父亲经常遭白眼，挨数落，他时常会看到一张欲言又止或直眉瞪眼的脸。有一次，家里急需用钱，可东挪西借无法凑齐。父亲见母亲嗒丧着脸，似是怄了一肚子气，遂连续嘬了几口烟，挨近母亲讪讪地说：“以后我尽量少抽烟，可俗语说‘瞎子不长灯也没见省油的钱’。”

“你还说这些言而无信的话，一天糟蹋四十元，一个月下来一千二百元白白打了水漂，咱家就指望地里这点收入，你再抽就得喝西北风……”母亲面带愠色，一时喋喋不休。

父亲把烟屁股揿灭了，他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烟雾，默不作声。

过了两天，母亲对我说：“你爸爸从集市上买来了烟叶，叼起了旱烟袋，说这样就省钱了。”我一听，立即找到了父亲对他说：“爸爸，这种烟叶尼古丁含量极高，对身体损害更大，您平时血压还高，不能再抽烟了。”父亲不瞅不睬的，正专心往烟袋一端的锅儿里捏烟丝，烟叶满了，还用手按了按；他买的这种吸烟工具小巧玲珑，另一端还安着翡翠制成的墨绿嘴儿；欻啦一声，火柴引燃了，父亲衔在嘴里美滋滋地吸了起来。

“爸爸，我和您说话呢。”

“听到了，抽袋烟，正好可以祛祛痰，没事的。”父亲不以为然地说。

听到“祛祛痰”这三个字，一个“忽悠”老人戒烟瘾的初步念想，突然在我脑海里形成了，我于是劝导父亲，您吸烟半个多世纪了，应该去医院查查体，再加上您近期偶尔咳嗽，更需诊断一下，这是晚辈的孝心、应尽的责任，也是您作为老人应该享有的医疗保障，父亲听了，觉得言之有理，母亲在一旁催促，就这样我们来到了医院。

经过一番检查，首诊医生看到诊断报告后，一脸凝重，他告知我们，老人肺部整体情况不太好，右肺有个结节灶，主要原因可能是长期大量吸烟造成的，一定要戒烟，过后还要定期复查。父亲虽然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但耳聪目明，他听得明明白白，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我心知肚明，对于有着几十年抽烟史的“烟鬼”来说，戒烟绝非易事，大半天的医疗环境中，父亲强忍嗜欲，我几次看到他抓耳挠腮，如芒刺在背。刚出医院门口，他就掏出旱烟袋，捏上烟叶，急不可耐地衔住了烟嘴儿，吐出第一口烟雾的瞬间，他如出樊笼，早把医生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

母亲心细如发，她记住了我说的话，既然父亲恶习难改，顽固不化，她干脆直接付了一条烟的款，她知道，平时父亲零买，价格略贵。

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我决定另寻蹊径。正逢“世界禁烟日”，恰遇“六一”儿童节，我把在城里上学的儿子接了回来，准备用一份特别的礼物，给父亲一个惊喜，也给他一个戒烟的理由。

儿子一进门，就扑进了父亲的怀里，那憨态可掬的样子，霎时融化了父亲脸上的皱纹。在路上我就和宝贝交代好了，见到老人应如何言谈举止，他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心领神会，小拳头攥得紧紧地，似暗下决心，稳操胜券。

儿子突然挣脱父亲的怀抱，跑过来从书包里拿出几帧图画，递到父亲眼前，他指着上面的字一本正经地说：“爷爷，这是我们班里发的宣传画，老师说要‘全民动员，广泛宣传，要张贴，至少得让亲人看到’，爷爷，您读读我指着的字。”

父亲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地说：“我读，我读，吸烟有害健康，不吸灿若朝阳。”

“爷爷，我知道您最宠爱我，也知道我是您的小心肝。但吸烟是恶习，您要彻底戒除，否则我就不听您讲得故事了，不抱您买的布老虎玩具了，我还要陪爷爷长大呢，二手烟的危害不容小觑，您戒烟吧，爷爷。”

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眼中的动容，那是一种被纯真、稚嫩触动的温情，它蕴涵着对希冀、未来的深深期许。

我趁热打铁，立即融入“忽悠”的队伍，笑着说：“爸爸，咱家的‘花朵’都发话了，您能辜负这一片童心吗？您是‘大树’，他是‘幼苗’，他愿时时刻刻沐浴在阳光雨露中，他是清纯的玉兰花，不能生长在一片混沌世界里，是吗？”

父亲笑了，笑得有些拘谨，但更多的是释然。然而 ，良辰美景总易散，不到一个时辰，我又嗅到了浓浓的烟油味，原来父亲竟背着家人，偷偷溜出门去，在僻静没人的地方过瘾，我再次意识到，仅凭儿子的软磨硬泡，母亲的喋喋不休和我的苦口婆心，还是难以感化那颗执迷不悟的心。

无奈之下，我倏地想起了当初医生的建议——复查。和父亲说了，他没有拒绝。

这次复查，我和院方的一个熟人私下做了沟通，意思是希望通过他，把病情说得严重一些，以引起父亲的重视。当我把检查结果递给医生时，他指着影像资料上的病灶，严肃地重复了之前的医嘱，并特别强调：“如果再不立即戒烟，情况有可能进一步恶化，现在肺上的结节灶数值，比上次增加了不少。”那一刻，我观察到父亲脸上的错愕，眼中的恐慌，对生命的敬畏和一旦失去健康时的深深担忧。

这次，父亲没有像上回那样轻易点头答应，而是沉思了许久，仿佛在进行一场内心的斗争。他冥思苦想，最后自己去了另一家医院复查，结果却没有像那位医生说得令人胆战心惊。彼此会晤后，我们都心有灵犀，相视而笑，父亲握住我的手真诚地说：“你的良苦用心我明白，这次绝不出尔反尔，反复无常，不为别的，就为咱们这个家，就为儿孙的健康成长，我也要戒烟。”

我又“忽悠”了父亲一回，这次父亲终于釜底抽薪，华丽转身。脱离烟雾的老人像从明艳的油画里走出来一般，看着耳目一新的父亲，我心生遐思：爱，时有山重水复，但最终将会迎来柳暗花明；它是永恒的不离不弃，心心相印，它蕴涵着包容、理解、坚持和深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