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百合》
(长篇纪实文学)
董宏伟
十、本来她能逃走的，可她选择了留下。老实的百合实在是太善良了！
刘永生正专心致志地为百合做饭，他似乎根本没有发现黑暗中站在厨房外的百合。很快，锅里的水烧开了，他急忙起身走到案板前，抓起一些切好的青菜转身丢进锅里，灶膛里燃烧的柴火跑了出来，他赶忙用烧火棍往里拨弄。
“刘永生，对不起，虽说你看起来像是个好人，但我跟你太过陌生了，我们很难相处，我还是走了！”
百合心里默默地嘟囔着，就要去悄悄地把大门打开，她心里明白只要打开大门，就算刘永生追来，惊慌逃窜的她也不会害怕了，因为这是个大村庄，居住着很多人，刘永生不敢把她怎么样。但就在这时，她听到在厨房做饭的刘永生，似乎在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一些什么。好奇心促使百合停下了正要移动的脚步，这个刘永生这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她很想知道这个男人心中隐藏的秘密。
“唉！爹娘啊，你们好狠心，就这么把儿子一人丢下走了。这些年儿子我过得真是苦不堪言啊！你们知道吗？你们省吃俭用、辛辛苦苦为我攒下准备娶媳妇的八千块钱，我一直没舍得动用，因为一直没有女人看上我。唉，都怪我糊涂，是那个李秀珍鼓动我买个媳妇，我就同意了。
这不，为了买媳妇我把钱给了李秀珍，可这个姑娘不愿意跟我。我心里清楚，强扭的瓜不甜。再者，我和这姑娘也确实不般配，她长得那么漂亮，年龄又小，我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的幸福，我已经决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那个李秀珍，把这姑娘退回去，让她把我的钱还给我就行。可要是明天我把人退回去，那个李秀珍找借口不退钱咋办？你们就给儿子拿个主意吧！”
刘永生边烧火边流泪边低声嘟囔着，这些话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幕之下，百合却听得清清楚楚，她那颗善良的心一下子陷入了纠结之中！
在她看来，这个刘永生确实不是个坏人。他不仅没有强迫自己做什么，反而真心实意地吐露了心中的苦水，甚至还不计前嫌，亲自给自己做饭。要是现在自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刘永生该怎么办？自己不就把他坑了吗？要是这样，他给李秀珍的那八千块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那可是八千块钱啊，从刚才这个男人的自言自语里自己已经知晓了，这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啊！唉，算了吧！我现在不能跑，他已经够可怜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可怜的男人雪上加霜。”百合心里想着，立刻改变了主意：“等他把钱从李秀珍那里要回来再说吧。事到如今，都因我而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百合眼巴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门，她清楚地知晓，这两扇简单的大门外面便是自由的世界，她只要轻轻迈出一步，就会像影子一样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那样的话，她就能平安自由了。但是，她的倔强和善良阻止了她这么做。此时，一种浩然正气在百合心中升腾而起，她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身处险境，随时可能有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柔弱，她要留下来，要帮刘永生把那八千块钱要回来，然后再想办法逃走！
“对，我现在不能走，就这么办。天就要亮了，等太阳升起，我啥都不怕了！李秀珍再厉害，她也怕阳光，只要刘永生能和我联手，肯定能成功，一切都会没事的。”想到这些，百合心里顿时充满了必胜的信念，她又悄悄地退了回来，悄悄地坐到床上。
然而，百合犯了一个极其致命的错误，那就是，她完全忽视了一个现实，自己究竟对刘永生了解多少？他会配合自己吗？倘若他的做法与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呢？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问题，可她恰恰都没有考虑。正因如此，她再次犯下一个让她悔恨终生的致命错误！否则，她的命运将会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就在百合半倚半靠着坐在床上痴痴想着天亮后的事情，想着待会儿如何和刘永生商量让这件事妥善解决时，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帘一挑，便看到刘永生双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走了进来。百合侧眼瞧去，只见那绿绿的青菜中间还卧着一个荷包蛋，还有一股小麻油的清香悠悠飘来。她心里不禁一暖，说道：“谢谢了！”
“哎，谢啥呀，你快吃吧！肯定饿坏了。”
刘永生把碗轻轻放在床头的一张桌子上，顺手将筷子放到面碗上，双手来回搓揉着转过身，正要离开，却被百合叫住了！
“你等等。”
百合的两只眼睛像锥子一样直直盯着，瞬间，刘永生被百合看得心里直发毛，赶忙把脸扭向别处。
“你咋不吃？是不是怕我下药了？这样吧，我先喝两口汤你看看再吃。”
刘永生心想，看不出，这小妮儿年纪不大，心眼儿还挺多！也不管百合是否同意，就从桌子上端起碗喝了两口，不过马上又后悔了！他有些局促地问百合：“你瞧瞧，我咋忘了！我应该再拿个碗倒出来尝的，你嫌我脏不？”
看到眼前这个男人那副窘迫的样子，百合忍不住想笑出声来，但是，她忍住了，只是平静地说：“我没怀疑你会给我下药。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你不会那样做。我也不嫌你脏，我是个长这么大都没走出过大山的山里娃，不是城里妹子，我不讲究这个。”
“那，那你为啥不吃？你要跟我说啥？”刘永生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刚才出去了你知道吗？当时我很想出去，我想逃走。”百合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口吻，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
刘永生摇了摇头。
“是这样，就在你刚才做饭的时候，我想到了逃跑，不过，当我走到大门口，准备拉开门的时候，听到你在厨房说的话，我又回来了！”
听百合这么说，刘永生吓得脊梁后冒出一阵凉气！
“哎呀，我咋这么粗心啊！这也真多亏这小妮儿有良心，如果她趁我做饭时往外跑，这茫茫黑夜里我上哪儿找她去？那样的话，我那八千块钱上哪儿要去啊？”
想到这，刘永生心里真是后怕极了，他一边偷偷擦掉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一边暗自懊悔为啥没想到在门栓上加把锁！但是，刘永生这些想法，百合丝毫未察觉，百合实在是太幼稚了。而幼稚有时是要付出代价的，甚至是极其惨痛的代价。
百合心事重重地端起那碗香气扑鼻的面条吃了两口，又抬眼看了看刘永生，然后缓缓说出一番话，这番话让刘永生听后，竟不知如何是好？
“哎，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还是叫你‘哥’吧，这样说话方便点。哥，刚才我想好了，你的那些钱攒得特别不容易，不能便宜了那个人贩子，我想只要咱俩齐心协力，一定能把你的钱要回来。这样的话，你也没啥损失，我也能脱身了！”
单纯而懵懂的百合仅仅想凭借幻想和自己的善良去判断别人的好坏，这显然注定是要吃亏的！
如今，她仅仅因为刘永生的几句话和一顿饭，就轻易认定他是个好人，甚至还开口称他为哥，殊不知她根本不了解人性的复杂和多变，更不知道这个刘永生虽不是坏人，但也并非是个能够甘愿舍弃一切的人。而对于刘永生来说，眼前的这个小妮子和他毫无感情基础，甚至还是个有着怨恨纠葛的人呢！倘若自己没有私心，又怎会与人贩子勾结做出这种事呢？
“你说吧，这事咋办？”
此时的刘永生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他并没有坐下，只是紧紧地靠墙站着，带着几分奇怪的神情盯着灯光下的百合。
借着灯光，他这才仔仔细细地看清百合：“这可真是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啊！”五官精致得如同雕琢而成，身材苗条婀娜。白皙的脸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满是真诚地望着他。啊！十六岁的小丫头，真的是太清纯了，美丽得宛如清晨那带着露珠的鲜花，他的心禁不住“怦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
但是，内心的软弱和做人的本性抑制住了他那非分的念头，他实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是集中起全部的精神，认真听百合在说着些什么。
“哎，我说哥，是不是明天李秀珍还会过来，她要是过来会说些啥呢？”百合见刘永生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按照自己刚才的想法继续问道。
“我说你啊，我要是不去叫她，她能主动过来？她都把你卖了，钱也到手了，现在躲都来不及呢！说不定天亮了就找个地方躲一阵子去了。”刘永生一边摆手，一边心急火燎地说道。“这样吧，我得马上找到她，别让她跑了，告诉她你不愿意嫁给我，我对你也没办法，不打算要了，她才会来！”
刘永生看着百合那姣好的面容，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激动，他实在不愿这个漂亮的小妮子从自己的身边溜走。此时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一边狠狠地压住心中的那股冲动，理智告诉他最好赶紧离开这里，无论如何不能再在屋里耽搁了，如果万一自己控制不住，瞬间就会丧失人伦，变成禽兽。老爹在世时说过，好人与坏人之间，仅仅只是一念之差。
百合完全没有察觉到刘永生的心理变化，她还沉浸在刚才计划的美好幻想之中，心怀美好憧憬接着问：“她要是来了会怎样？她会因为我坚决不愿意就把钱还给你吗？”
百合一边和刘永生交谈，一边吃饭，很快一碗面条就被吃完了！
“哦，这个，估计有这么几种可能。”看到百合那认真的模样，此时的刘永生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他站直身子，在地上走了两步，说：“第一、她把我给她的钱还给我，然后把你带走；第二、她既不还钱也不带走你，让我自己看着办。因为她从外面给我带媳妇过来是经过我同意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钱货两清，概不找账；第三、就是，我坚决让她退钱，把你让给她带走，否则，我不放过她，无奈之下，她把钱还给我但不带走你。这是我期望的结果，这样我得到了钱，你不愿意留，我也会放你走，因为我不会有损失。但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
刘永生边说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头顶上用旧报纸糊着的顶棚，显得既毫无把握，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不过，凭心而论，刘永生最不希望出现的就是他分析的第二种情况。要是李秀珍死咬着他之前的承诺，把人留下既不还钱，又不要人，那他该如何是好？他去告李秀珍拐卖妇女？这李秀珍家就在村子里，她家也是村里的老户，多年的村邻；再者，类似这种事，村里还有好几例，他不能犯众怒，就算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啊！况且，要是真去告她，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如果这样，结果就是：到时候百合留不下，那八千块钱也没了，自己还会成为众人的笑柄！总之，那将是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那让她先把那八千块钱还给你！我跟她走。”百合仗义地说。“她一带我出大门，我就马上跑。光天化日的，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岭，人来人往的，她干的又不是正道，我肯定能逃出去！”
刘永生赞许地看着百合，心里感到一阵惭愧。好歹自己也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汉，可跟眼前的小姑娘相比，实在是没法比，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自私自利、无地自容的小人，天生就缺少那种侠肝义胆。
唉，都怪自己家里太穷了，那八千块钱对自己太重要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他完全可以打消百合的愧疚，让她毫无遗憾地坦然离开自己。可是他能这么做吗？他不能，他还指望着这笔钱娶媳妇，况且他从来没做过这种舍己为人的事。
不知何时，明亮耀眼的阳光已照到窗台前，散射的光芒将屋子照得透亮无比，疲惫至极的百合悠悠醒来，新的一天又悄然来临。清晨的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叽叽喳喳地跳跃着，叫个不停。
百合翻身起床，在屋里、院里转了一圈，竟然没看到刘永生的身影。她走到大门后面，用力拉了拉那两扇门，却没拉开，只有铁铰链发出的“哗哗”声，门被刘永生从外面牢牢锁上了。
百合心里一阵难受，自己昨晚跟刘永生说了想逃却没逃的事，那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与坦诚，全是为他考虑，没想到他竟如此心胸狭隘，今天反倒把街门锁上了！他这是不信任我啊！刘永生啊，刘永生，我要是想跑，昨晚不就走了，你上哪儿找我去？亏我昨晚还把他当好人，跟他商量对付李秀珍的办法。你不想想，我既然那般诚心待你，你那八千块没拿到，我能不讲信用地跑吗？
百合一边生气地低声嘟囔着，一边攥紧拳头用力朝老榆树打去，老树纹丝未动。她看到，这棵饱经风雨的老榆树的枝干裹着厚厚的树皮，崩裂着，像一位垂暮老人的身躯，布满裂痕，庞大的树冠遮住了几乎半个院子，高高的树杈上，有个疑似喜鹊的窝搭在那里。百合抬头痴痴望着这个无法遮风挡雨的鸟巢，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仿佛有重大的事情即将发生，心里沉甸甸的，难受极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董宏伟，洛宁县特殊教育学校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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