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四日行杂记(二)
第二天上午,阿克塞县,大漠柳枝正红。
上午的活动安排是考察一个光伏发电站。
同志们都清楚,本次敦煌之行来去匆匆,时间一分一秒都宝贵。敦煌景点,哪一处都凝炼着中华民族的历史;敦煌的故事,哪一个都沉甸甸的,让人提得起却放不下。然而,戈壁滩上的光伏发电项目直接服务“一带一路”建设,是当代人的科学创举,个中艰辛鲜为人知,其精神值得学习,其方法值得研究。所以,实地考察被摆在本团队所有活动的优先位置。
吃罢早餐,我们一行人乘上考斯特,前往八十公里之外的阿克塞哈萨克自治县。西出敦煌,标准的双向两车道,路面刷黑,平坦舒适。司机介绍,这条国道,可通兰州,还可至青海。
穿过青海油田的职工城,两边的绿树极少,赤条条的道路像没穿衣服的人,毫无遮掩。坐在车内,目之所及,一览无余,左边的戈壁与远方的鸣沙山相连,右边的大漠直接天际。戈壁上,一时很难看到鲜活物体,几蓬骆驼刺,稀稀拉拉,灰头土脸,远远望去就是一坨坨土疙瘩。此刻,我的脑海里就剩两个词,除了“辽阔”,便是“荒凉”。
“这里有没有胡杨树?”车上有人打破沉寂,挑起了话题。
“这片沙漠没有胡杨树。”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回答提问。
“那红柳树呢?”我曾在吐鲁番盆地与红柳树相识,又在腾格里沙漠有幸重逢。红柳是沙漠中的英雄,生性顽强,耐盐碱,耐风沙,耐干旱,守得住清贫与寂寞,在茫茫无际的沙漠中独自清欢。红柳根系发达,是北方民族固定沙土的得力助手,有“荒漠勇士”之美誉。红柳树刚中有柔,红枝下坠,绿叶贴茎,开红花,而且花期长,给行走于沙漠的人们送上惊喜。
“会有的,往前走,会有红柳树的!”
茫茫戈壁,路大车稀,一眼可以望穿天际,却望不到三辆汽车。公路区间测速,我们的考茨特匀速行驶,不趋不徐。司机解释说:“大漠行车急不得,出了交通事故,方圆几十公里前不着村,后不靠店,来不及救援。”一席话,缓解了大家的焦急,却又让大家有点提心吊胆。
公路边终于有了稀稀落落的行道树,有了彩色的雕塑和某某风景区指示牌。阿克塞哈萨克自治县县城就在眼前。阿克塞地处河西走廊西陲,敦煌市区的东南方向。我们没有下车,坐在车上远望,县城街道稀疏,房高多为一两层。马路边的花坛中,瘦小的灌木枝条干枯,少数带叶子的也是耷拉着脑袋。可以肯定,这里的人们年年都在绿化家园,年年都栽树种花,可是,大自然就是不讲人情,你想在大漠戈壁栽活一棵树,谈何容易!
穿过县城,前方隐隐约约可看到连绵的山脉和银光闪烁的山头,那就是祁连山。
雪山,自古就是人类母亲河的源头。青藏高原,诞生了长江、黄河、澜沧江;长白山雪峰孕育了鸭绿江、松花江和图们江;万祖之山的昆仑山发源出黑海和昆仑河;前方的祁连山坐拥千条冰川,孕育出疏勒河、党河、黑河、大通河等一众河流,把河西走廊浇灌成塞外江南。见到雪山,如同见到河流,大家压抑的心情舒缓了许多。一路上较少说话的领队调节气氛,嘱咐我用长镜头隔着车窗拍下祁连雪山的雄姿,以作纪念。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我们远没有到达雪山。就在在离祁连山的山脚还有几十公里的地方,墨漆般的公路来了个向右转,拐过一个弯,公路与雪山平行,汽车的左边是雪山,右边是排列整齐的光伏电板,间或还有几间砖瓦小屋。我们不知不觉不声不响地走进了阿克塞光电产业园。这是一个开放性的园区,不像内地,四周没有绿篱相隔,更没有高高的围墙和深深的壕沟。登上一个利用宿舍房顶搭建的简易瞭望台,远眺整个光伏产业园,特别的气势让你震撼。一排排光伏电板,连片铺排到戈壁尽头,铺排到远处的大山脚下。阳光下,眼前的光伏电板星光闪耀,与远处冰雪山峰的寒气遥相呼应,一冷一热,穿越四季,组成特别的北国风光。这里日照时间长,全年多达3200小时以上,具备建设光伏发电基地天然优势。但是,这里深处河西走廊的边缘,人烟稀少,三万二千平方公里的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总人口才一万出头。发电给谁用?我们所考察的项目是一个20兆千瓦的光伏发电站,86000多块光伏电板、一栋变电房、两台变压器,外加一个简易的四合院生活区,是电站的全部家产。发电站负责人小贺作了这样的说明:前几年,这里“弃光”现象严重,不少电站被迫停业,本站也是债台高筑。近几年,国家实施西部开发,倡导一带一路,其政策落实快,效果好。一方面,阿克塞县招商引资兴建工业产业园,增加了用电量;另一方面,酒泉地区新建了大型输变电站,解决了光伏发电并网外销的问题。同时,中央政府还按发电量给予政策补贴。本电站从去年开始有了盈利收入。
这个发电站共有职工七人,其中,站长和三名技术员来自湖北,三名工人来自甘肃本地。看了作业区,我们走进了凹字形生活房,房内墙壁两年前作过一次粉刷,如果不是房顶漏雨留下渍迹就还算整洁,六间宿舍,都配有卫生间。我正准备说条件“可以”,两个内急的同志上厕所,发现了问题——水龙头无水可放,卫生间里有异味。缺水?!大家这才想起,光电园离雪山离县城分别是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园区内虽然管网齐全,但是,困难仍然很多,三天两头停水便成了常事。此时,厨房里的人正拿着几片菜叶为水发愁,看来当天中餐又只能吃咸菜了。
生活上的另一个困难便是孤独,远离人群,远离亲人,除了手机电视又没有其它文娱活动。这样的日子,在电站工作的同志安心吗?尤其是来自内地的技术员能扎下根来?无厘头的忧虑爬上了我的眉梢。当着大家的面,站长很幽默,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提问,把球踢了回来:这不,你们送来了关心!
站长是湖北人,我们是老乡,我们从千里之外的老家而来,尽管没带物质,但是,带来乡音,带来了热心和深情。站长王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让在场四名工作人员开怀大笑。我相信,他们的笑是发自内心的。人在寂寞时,有人造访,便是快乐。我们的到来,他们一定高兴!
结束考察,有人提议合影留念。何站长连忙响应,建议去门外的那棵红柳树旁边照相。还是领队的反应快,他说:“我们的光伏发电站就是扎根沙漠的红柳,电站的同志都是红柳。”于是,宾主在电站的牌子前随机而立,照了一张全是笑脸的大合影。
在回县城中餐的车上,话题还在电站,你一言,我一句,抢着为电站的发展谋划。这个说,借天时地利把电站做强做大。那个接上来补充,把自己的媳妇带来,夫妻团聚……说得满车的人哄堂一笑,笑得说话人不好意思,笑得司机踩下油门。考斯特提起速度,呼啸前行。看来,这画饼充饥的安慰,收到了望梅止渴的效果。
中餐订在阿克塞县城最高档次的酒店,尽管不是高楼大厦,但是环境优雅,院子里生长着戈壁特有的绿色植物,门口还有两棵大柳树。哈萨克民族的热情周到给了客人意外的惊喜,县水务局派来一个陪同团,两位干部带队,加上县剧团三位哈萨克演员。那天是星期日,主宾相见,亲如家人,客气地寒暄问候过后,哈萨克演员弹起三弦,为汉族客人表演节目。接下来,一杯美酒一支歌,一道佳肴一曲舞,欢快的琴声与悠扬的歌声相伴,热烈的鼓掌与情不自禁的喝彩相伴,我们快乐地饮食当地美酒,同时饮食哈萨克民族的优秀文化。
年轻的女干部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她三十岁左右,圆脸,皮肤白皙,乌发满头,两只眼睛流淌出似水柔情。身材高挑匀称,一袭风衣相伴,颇具江南女子的风韵。荒凉大漠,也有玉树临风,她有怎样的故事?欣喜之余也带出了一串问号。果不其然,女同志姓胡,军人出身,在湖南某部通讯连服役多年,现为阿克塞县水务局的中层干部。酒席上,她热情大方,不时地为客人添菜酌酒,还拉着客人学抖肩,学摆手,一招一式地教学跳哈萨克舞蹈。
望着小胡那优美的舞姿,我想起上午,考茨特驶出敦煌市,穿越油田职工城之后,茫茫戈壁,风沙漫无边际。无助之时,我们有了惊喜的发现,右前方的沙丘上,一团灰绿色植物随风舞动,顿时,大地有了生机活力。那是一蓬近两天才翻新叶的草丛,我不知道它是为自己欢呼奔放,还是处于无奈而随风摇曳。那一刻,我的心提得老高,生怕阴风卷起黄沙,吞噬掉孤单的嫩草。真想上前去搭把手,把她移到土肥水丰的地方,甚至移栽到敦煌市的公园……不对啊,眼前的姑娘,其实已经离开过大漠戈壁,住进了南方的都市,可她却又回了。我有些想不通,她的回归有些另类,与某些时髦的享受生活的论调格格不入......
胜地不常,盛宴难再。在悠扬的歌声琴声中,宾主共同举杯干了最后一杯酒。我问小胡,“哪里人?”小胡笑了,“阿克塞呀!”她回答得很自然,是那种从心底流淌的笑。我提着的心瞬间落地,原来,她不是昨夜才出生的新草,而是一棵开枝散叶的红柳树。据说,红柳树的根长几倍于树干,吸收戈壁深处的水份和养料。小胡是二代移民,父辈早年来阿克塞创业,她就出生在红柳树下,从小就认定了大漠深处的家。她当然知道,年降雨量才几十毫米阿克塞,用水难是天大的困难。可她偏自找苦吃,转业到水务局工作,为水而奔忙成为她一辈子的事业。
再见了,阿克塞!回望酒店的院子,柳树枝红叶绿,小胡满脸含笑,右手在空中摇晃,与客人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