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生 
人间四月,天天都是好日子。
好日子联系着美事情。朋友们相约,来一趟四日双飞敦煌行,去考察光伏发电项目,去拜谒行走在丝路上的先人,去领略边塞文化的雄浑壮丽,去欣赏西域大漠的奇异风光。
好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眼睛只眨了三个来回,行程便结束了。回到家中,孩子们拍起巴掌调侃,说:“欢迎满载而归。”我拍了拍肥厚的肚皮,一本正经地回答:“满满的,一肚子故事。”
话是笑话,可不是我杜撰的。那一日,在敦煌观看大型实景演出《又见敦煌》,王潮歌让那演员对满场的观众说,抓起一把敦煌的沙子,就是一串故事。我当时还将信将疑。看了四天,果然真实不虚。那些埋藏在沙堆的故事,一撸一大把,且个个都精彩。
这样说吧,我这臭和尚今朝遇上了剩狗肉,块块都香。于是,时时记流水,无所谓重点,也无所谓主题,标题就叫“敦煌四日行杂记”。
第一天晚九时 ,朝发夕至,党河夜灯火阑珊。
天际边的一抹晚霞逐渐地廋成一条红线,继而淡出天空,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时候,我乘坐的飞机才在敦煌莫高国际机场的上空盘旋并降落。走出航站楼,已是晚上的9点多。可恼的航班竟然延误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原计划观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安排毫无商量地泡汤了。
带着对航空公司的满腹牢骚,我们拉起行旅箱,随着到达的人流,穿越灯火辉煌的广场和栈桥。
暮春的敦煌之夜究竟不同于南方,温度低而不寒,清凉干燥。像西域的大部分建筑一样,莫高机场的候机楼不高,但气派却不凡,华盖般地铺陈,方和圆巧妙地融为一体。既像振翅的雄鹰,逆风翱翔;又像回归的大鸟,轻盈而稳健地匍匐于大漠戈壁,等待着下一次起飞。
莫高国际机场是敦煌市的第一道风景,来自五洲四海的宾客从这里开始认识敦煌。而入夜的机场,华灯璀璨,恰到好处的让你一睹晚礼服的秀色,还非常自然地带来梦幻般的遐想。譬如灯光成带,勾勒出候机楼青春洋溢的身姿;譬如路灯列队,将宽阔的广场切割成数不清的方块;还譬如人行通道上铺设三处霓虹彩条,稳重的紫蓝色与活泼的橙红色交替交融,恍惚广场上架设了三座彩桥,桥下是波涛荡漾的河流。再一次方圆相配,动静为伴,刻板中彰显活脱,把立体灯光效果推向艺术的巅峰。坐在接站客车的窗前,回望渐行渐远的机场,朦胧中灯火阑珊,仿佛银河落地,那靠近指挥塔的几树闪闪发亮的高灯恰好充当北斗七星的角色。一对青年男女在彩虹桥上几番合影,卿卿我我,正重演牛郎织女的故事。
回忆行程的第一天,从武汉到敦煌,朝发夕至,心里有了丝丝甜的感觉,这应该就是幸福吧。如果搁在隋唐时期的丝路,那叮叮当当的驼队不知要走到哪年哪月。而今天的我们,尽管身无双飞翼,却也可以行天遥看中国的大好河山,大家才是“坐地日行八万里”的诗人。敦煌从几千年的远古走来,从三座奇特山峰的“三危”,走过因出产甜瓜而得名的“瓜州”,走到取“盛大辉煌”之意的“敦煌郡”,每一个时期都得天时地利,都不乏荣耀与成功。但是,都因时代局限而不足,都不能与今天之敦煌市同日而语。如今的敦煌才算赶上了好时代,空中有飞机,地上跑汽车、火车,满载商旅游人,满载大漠所需货物,一趟一趟又一趟,一年一年又一年,支撑起一个愈来愈繁华城市。
激情是驱赶疲劳的内生动力。放下行李,屁股没落凳子,便背起相机,拉上同伴,迫不急待地走出房间。宾馆大堂经理是位细心的女同志,见我们这么晚出门,主动上前,热情地叮嘱:“可以去党河边看看,那里的灯光最美!”“外面凉,需要多穿点衣服。”
我看了看手表,晚上10点整。如果在武汉,此时出门确实有点晚,但是,这里是敦煌,减去时差,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华灯璀璨,中州中路的所有建筑披上盛装,临街而立的大字牌房、鳞次栉比的商铺门楼,比白天还要光鲜靓丽;木柱结构的飞檐,更体现原始粗犷的创意。灯光下,大树模样娇羞,枝头上嫩绿葱翠的芽叶,可与大漠的和田玉石媲美,特别惹人喜爱。灯光下,一家商铺一台戏,商品琳琅满目,摆放有序,每一件都被照得晶晶发亮,让买家不得小觑。商家售货员是当然的主角,粗声大气地吆喝,笑里藏刀地与客人讨价还价,操着南腔北调的弯管子普通话做成一桩桩买卖。灯光下,大排档夜市摊棚热雾腾腾,晚餐的食客连着宵夜的食客,店老板跑前忙后,脚不点地。大排档由数十家业主经营,天南地北口味大全,羊杂碎汤是当地招牌菜,驴肉黄面是特色主食,还有烤羊肉、烤牛肉,都是食客的首选。餐桌上饭香菜香,灶台上肉香鱼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香味。如果寻找人世间的烟火气,无需别处,大排档堪称天底下之最。
中州中路热闹的是人,多得熙熙攘攘,多得摩肩接踵。有操着南腔北调口音的旅客,也有说当地方言的居民。那立于十字街头的飞天舞女,看似形单影只,实则以其衣袂翩翩的舞姿赢得众游客驻足,舞女肩背琵琶,在路灯下弹奏一曲人们听不懂的魏晋神曲。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有人说舞女比仙女还漂亮,可惜只是雕塑,见不到真人;也有内行人夸奖那琵琶曲好听。那一句都说得头头是道。我的行走速度刚好与一群人同频,他们大概是三个三口之家,三个男的说男人话,粗声大气;三女人说着私房话,窃窃私语;三孩子全是女生,约七八上十岁,那大女孩正劝小妹妹明天去乒乓球馆学球,小女孩胆怯,羞答答地硬是不应声。大女孩像个小大人,一个劲地打气,说:“我们两个姐姐都可以教你,你不用害怕。”现场气氛十分友爱融洽。当天是星期五,第二天学生不上学,周末夜可以自由活动。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周末都如此?我心生嫉妒,暗自发问。
灯光里的党河是夜游敦煌城区的必到之处。我们到时,满河碧水,款款而行,没有波浪,也鲜见涟漪,给闹市带来一隅安宁。
党河,蒙古语为“党金郭勒”,汉语“党金河流”的简称。据介绍,党河的名字曾几经更换,融合进蒙汉文化的元素。简要地说,汉代,党河名为“氏置水”。唐宋时期,因河水甘甜,取名“甘泉水”“都乡河”。元初,蒙古贵族党金浑太吉驻留党金浩特,当地河流以其名而命名。历史就是蹊跷,至清朝,又一位蒙古部落首领党金洪台吉驻防敦煌。于是,“党金郭勒”的名字得以重复,重复就意味着加强,久日久之,约定俗成。解放后,民政部门尊重当地人的习惯,沿袭了“党河”名称。
敦煌党河,发源于祁连山冰川,流经肃北县,最终注入敦煌,是唯一流经敦煌的地表水,也是敦煌市的主要水源。所以,党河之于敦煌,地位极高,这一点是其它河流所不可比拟的。想想看,在年蒸发量数十倍于降雨量的戈壁大漠,还有什么东西能与水比金贵?有水的地方才有绿色,才有牛羊,才有歌声和舞蹈。何况,党河水库的蓄水以及党河的流水近四层为祁连山的雪水,不仅清纯甘甜,而且四季长流。几千年来,党河竭尽全力,养育了一代代敦煌儿女。敦煌人知恩报恩,把对党河的热爱转化成守护母亲河美化母亲河的具体行动。河岸边,修葺了护坡护栏、排水管网;河滩上,建设起供市民休闲的游园,游园中有绿色的树林,有大理石铺地的镂花栈道,还有亭榭式、游舫式的小型建筑,当地居民家住敦煌,心念党河,早锻炼,晚娱乐,都在河边。
党河之美,美在灯火阑珊。河水倒影着天上的星星和两岸灯火,水在流,星不走,灯火画舫水中游,全然一幅油画长卷,而且梦幻般地变幻着。
党河上有座大桥,钢筋水泥结构,古拙厚实,还够宽,车和人,各行其道。夜幕四合,华灯绽放,彩灯缠绕,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每逢节假日,大桥两边的河水中音乐相伴喷泉,起舞弄青烟,桥面成了最佳观景台。
一桥飞架,天堑变通途。大桥把中州大街延伸到河的对岸,也把党河的灯光延伸至遥远的夜空。如果说,有灯的地方就有街道,有灯的地方就有人流车流,那么,敦煌这城市该有多大?
我再次想起莫高国际机场的灯光,曾给了我奢华印象。灯火是生命之光,灯火是一座城市的外衣,神奇的党河因为灯火阑珊而更加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