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终南山槐花之约
文/ 李凡

昨天,我和两位相识二十余年的老友——方嫂与安嫂,一同前往终南山九华山脚下摘槐花。爱人驱车送我们。车刚驶过环山路,远处巍巍终南山便映入眼帘,宛如青色巨龙向东西蜿蜒,似要拥抱天地万物。四月的终南山北麓正迎来一年中最美时节,层层叠叠的翠色由浅入深,令人心醉神迷。
我们摘槐花的小山头位于潭峪村正南。沿着村中南北向的主路走到尽头便是山口,行至此处,槐花的甜香随风而至,沁人心脾。抬头望去,满树繁花,素白如云,烟霞般笼罩在半山腰。 小山头紧邻谭峪河,距山脚一千米处的谭峪口村,正是方嫂的家。我们每年都会多次来她家中相聚。两位嫂嫂性情相投,与我情同姐妹,此行既为采槐花,也为陪方嫂散心——她近几年来在家照料老人,难得外出。
小山头形似秦岭巨龙爪上的一片鳞甲,指甲尖正对谭峪口村的葡萄基地。站在山头,目之所及皆是成片的槐花,景致如画。谭峪河与小山头间的拐弯处,坐落着一座小小的终华山道观。
今年的槐花因天气晴好,竟比往年早开一周。我们顺着山口西边的山坡向上走,山林空气清新,阳光透过绿叶洒下,映得叶片愈发苍翠,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动听悦人,身处这天然氧吧,实在凉爽惬意。
“方嫂,这道观供奉的是谁?”我指向山脚。“许是骊山老母。”她摇头笑道,“村里人很少进去,如今的主持是蒋家小子,接了他父亲的班。”我有些好奇:“可有碑文记载来历?”“门口有两块古碑,一块明崇祯年间,一块清乾隆年间,可惜字迹模糊难辨。”她答道。
登至半山腰,眼前的景象却让人惋惜。断枝残叶散落满地,显然已有多人“辣手摧花”。方嫂轻叹:“槐树若有灵,该求人别再砍它了!”安嫂苦笑:“它若能听懂,怕是早逃到深山去了。”我没感插话但脸红,因为我家先生前年在山上采槐花时就当过“辣手”。我们借来带钩的长杆,寻着未被摘过的枝条忙活。

我举起长杆,因杆上的钩偏直,钩住高处的花枝需连拧带拽,脆响声中,雪白的槐花簌簌坠落。树下的方嫂和安嫂忙用手去接,漏网的花枝跌落草丛,便蹲下身细细拾捡。有时会换方嫂举起钩杆,槐花枝上串串花儿特别美,小花苞如米粒,半开的似翡翠铃铛,盛放像翩翩起舞的白衣仙子。我们边走边摘。有的槐花树枝刺较多,也会扎手,有的槐树斜生崖边,我们险些滑入山沟。但这点困难怎么能打消我们摘采槐花的积极性呢!有时我们会像小时候摘下盛放如白玉铃般的花串,撸下花粒直接塞入口中,甜蜜的汁液瞬间溢满唇齿。“当心蚂蚁!”方嫂忽然提醒。细看每串花蕊,果然蜷缩着几只黑蚁。“它们倒是比咱们先尝了甜头!”众人哄笑。
笑声中,回忆悄然漫上心头。我提起幼时村南河岸的槐树林:“那时一群孩子爬树摘花,从不知‘怕’字怎么写。”方嫂眼睛一亮:“小时候我们村北的河岸也全是槐树!花落时像铺了层雪。”“我爱吃母亲包的槐花饺子”安嫂道。道观飞檐下铃铛轻响,与手中的槐花簌籁应和,仿佛骊山老母在垂说我们絮语。
我们絮絮聊着,从槐花麦饭说到凉拌嫩芽,从母亲灶前的背影说到天人永隔的怅然。山风裹着甜香拂过面颊,远处槐影婆娑,恍惚间,仿佛又见母亲掀开锅盖,在雾气氤氲中端出那碗槐香四溢的麦饭。
日头西斜时,我们手中的塑料袋已盛满槐花。下山途中改道行经道观,道观内一群人正围坐品尝槐花麦饭,蒸笼里米白色的花团热气腾腾,我有点眼馋。想到手里提的槐花,匆匆离去,怀里的槐花仿佛更显珍贵。行至山腰,只见山雀扑棱棱掠过树梢,抖落几瓣槐花,话题忽转沉重——方嫂说起村里去年曾送给她槐花蜜的李大哥家的遭遇。他的女儿曾是某校的教师,却因情致殇。大哥耗尽积蓄求医,终日守在病房,连母亲离世都未向人提及。
“总该给孩子寻条出路。”安嫂折了截枯枝,在地上划出几道痕迹,“学个心理学证,或是做网络咨询……”我望着山脚葡萄园提议:“史铁生瘫痪后尚能写作,或许读书能让他找到新生。”“我家里至今还有大哥送的槐花蜜”方嫂说。“去年见他时,皱纹已深如沟壑,眼里尽是血丝。”我们低声商议着,仿佛这些设想真能化作绳索,将那坠入深渊的家庭缓缓拉回人间。
山雀掠过时,几瓣槐花落进安嫂的发间。她笑着去拂,蜜色阳光忽然穿透云层。
经过葡萄基地时,我们话题转向乡村未来。一位辽宁承包户的“散养葡萄”虽产量低,却因纯天然卖出高价。我们畅想着谭峪口村的可能:九华山的云海、谭峪的冰瀑布奇观、槐花季的亲子采摘、藤架夜话……“若把九华山文旅通过石碑来历与葡萄产业结合,让游客体验绿色种植,何愁没有销路?”我说。“有骊山老母庇护和满山绿槐守护,你村有的发展。”安嫂道。“若骊山老母真显灵,倒不如教人把槐花蜜酿成解忧汤”我笑着说。“不过,确实可以借鉴东邻村蔡家坡的忙罢艺术节和西郊村的阿姑泉牡丹苑成功经验!”方嫂脸上有了喜色。我们正在热烈讨论设想时, 方嫂的丈夫王大哥迎出门。
灶台上的槐花麦饭热气蒸腾,与二十年前的滋味别无二致。暮色中,王大哥送我们返程。方嫂塞给我们一人一瓶槐花蜜。车窗外的终南山渐隐于夜色,蜜瓶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而那些关于槐花的记忆、对故人的牵念、对乡土的热望,却如萤火般在心底明明灭灭,终将照亮前路。
2025年4月21日涝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