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刺
武汉:张维清
每一根刺是水做的
风浪磨成的针
像缝补那些破旧的浪花或波涛
横看是梁,挑走水乡的冷暖和悲欢
竖看是字母,挑走湖风,湖光的山色
骨头被水擦亮,四海为家,四处奔波
就像无根的浮萍
一根根白刺,挂在水中央,宛如小村的炊烟
被黄昏做成的排比句
我不知从左还是右,读出鱼儿的悲苦和悲凉
多像变成美人鱼,被龙王拒绝,悲泪成河
在哪荒芜人烟处,也想种一亩水田
无法逃脱死神的命运
最终走进人心的血液
骨架成了废墟,摆在桌上的鱼眼
像二盏灯笼
山儿沟是个好地方
武汉:张维清
被两边的高山夹瘦,山儿沟像条细长的河
流淌着乡音和乡谣
炊烟,被黄昏书写的排比句
那是从半山腰摔下来的人家
狗吠,牛哞,羊咩,在这里繁衍生息
老屋,像锲在黄土高坡上的锈钉子
像一枚七倒八歪的黑纽扣
被雨洗得老旧
仿佛岁月从大地上脱落后,留下的痕疤
山路逼仄
那是用唢呐和花轿送远的初恋
那是母亲装满咛叮,背上行囊
游子远行的村口
翻过了山梁梁,越过了山沟沟
古老的信天游,走了几十年
好像你是针,路是线,你一穿一引
纳着几层大山的鞋垫
山儿沟是个好地方
居着几十户人家
都是五四年淹水,逃荒的外乡人
山儿沟很深,走了三十年的光阴
还没走出那片高梁地
现在,我从抽屉翻出那张泛黄的旧照片
几分感慨,几分感叹
春泥
武汉:张维清
被冬凝固的土地,封尘了秋的记忆
被柔软的春水泡酥,交出了芳香
就像昨日的黄昏,交出了炊烟
摇落风雨的犁,在白花花的水页上
写下平仄,工整,深情的排比句
宛如耐不住寂寞的镰刀,在希望的田野上
写下金色的诗行
牛一步一叩首,拉纤,拉直了那畈春泥
但怎么也拉不直牛肩上那个沉重的问号
在这里,可以捡到布谷鸟的歌粒,紫燕的呢喃
擦亮春色的山歌
在这里,可以听到青蛙打鼓,蛐蛐抚琴,金色的大厅
耙,铧,锄……
理应是伟大的演奏家
重见天日的春泥,站在凄风冷雨中,宣读十月的颁奖词
安妥农谚,扶起庄稼,是它永恒的主题
绿行云流水般铺开,金色的浪拍打秋的心岸
春泥沦陷,岁月的深处
河流
武汉:张维清
放任的浪子,从不回头
我抱着一壶老酒,喊疼了嗓子
走得那么勿忙,干脆,决裂,仿佛一颗失恋的心,悲泪成河
背影,被水删除,留住,留住,删除……
一生走水路,像一条紧绷的绳
是它从河风,河雨中走出来
拉犁的那头牛
一生颠簸,定无所处,在月光里奔波,在冰层下赶路
看不完人生风雨,走不完千山万水
谁能操控这条河流,大浪淘沙,磨光石头
用你满腹的乡愁也止不住那疼痛的血口
河流放飞的风筝,无论飞得多高,多远
总飞不出游子牵念的心
在河流上晒亮的碎银,最终还是成为一个摞倒和流浪者
在河流上漂泊的渔船,吐出的那粒灯火,就是它的家
在河流上最亮的那朵浪花,就是你小小的故乡
老父亲
武汉:张维清
苦涩,苦难,苦心,定做的一本书
动词,形容词,排比句……跑过来
一千零一夜,也讲不完他的往事
把辛苦,辛酸,辛劳码成一座无字山
也刻不完人生的风雨
黄土宣读颁奖词
我感动,流泪,愧对
箩筐,空荡荡的,装满我的童年,童心和童谣
扁担,磨亮肩膀,挑走乡歌,乡恋和乡愁
岁月的犁,犁开春风春雨,种下布谷鸟的割麦插禾
门前的磨刀石,磨亮了我的钝迟,也磨出了父亲佝偻的背影
父亲是搓衣板,把做梦的山地搓成花花绿绿
父亲是一壶老酒,几度夕阳红,但彻彻底底做了黄土的仆人
早出晚归,图个啥,披星戴月,为了谁
父亲,读你,就像你读金黄的谷穗,弥漫的稻花香
读你,额头上的沟,脚板上的茧,指甲的泥巴
还有放养在田边的信天游
渔船
武汉:张维清
几根木头折叠的船,那是渔夫的家
就像放飞湖浪上的风筝,船歌飞得多高,多远
但永远飞不出牵绊的湖心
颠簸,流浪的醉汉,抓不住湖风,也抓不住水波摇晃的影子
帆,留白,宛如父亲扶起谷雨和清明的犁
在白花花的水页上,书写传奇
桨,两个听话的耳朵,跟着船歌走
船爱湖,爱渔歌,一生漂泊的水路
没谁留下一条辙
渔夫脸上的山水,养活了湖光和湖雨
船歌洒在碎银般的湖水上
长出了你的乡愁
我把船看成了一根扁担,挑走人间冷暖
又把船读成了一根脐带
游子魂牵梦萦的故乡
竹竿点破黄昏,船靠上了岸
吐出的灯火,那是渔夫燃烧的一滴血
也是我水乡一颗牵念的心
石匠
武汉:张维清
一生就盘几块石头
一生都在打磨,仿佛打磨自己的青春
淬火,凿子,锤子……
父亲仅有的家当,还添点从石骨里磨出的碎沬
被石头救出的佛,坐在高堂上
捧腹大笑,无非向你讨点跪拜,祈福和香火
把石碑订成一本书或帧成户口簿
多像母亲死后,一滴泪凝成的霜
一根扁担,挑走人间冷暖和春秋
父亲走后,除了荒芜的野草,就是落英缤纷,满院的菊花
我把那块石头读成了父亲
又把父亲读成了那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