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姑娘 (散文)
作者 刘希玲 (山东)
我估摸着,灵芝今年差不多有四十多岁了。因我离开秦岭,也近三十年了。那时,灵芝也就是十六、七岁。
灵芝是马家岔人,他们村紧挨秦岭山脉,房子都建在半山腰上,全村只有九户人家,都靠种地过日子。
这里民风淳朴,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村民们不管是上山干活还是走亲访友,从不锁门。也就是说,这里家家户户都没有锁具。
阳春三月,我们武警黄金九支队奉命进驻了秦岭山脉,在灵芝的家乡马家岔一带竖井探矿。我和炊事班班长张玉芬,就住在马家岔村灵芝的二叔家里,与灵芝家是近邻。
由于这里的人们,盖房子都不垒院墙,只要一出房门,彼此都能相互看到,所以和灵芝姑娘渐渐地熟了起来。
灵芝家养着一条大黄狗,很认生,我们刚来时,狗见了我俩就像见了敌人,龇牙咧嘴大声狂叫。后来我俩经常从伙房的餐桌上,带剩菜剩饭给它吃,慢慢地黄狗和我俩解除了敌意。
灵芝命苦,五岁时就没有了妈妈,跟着父亲和哥嫂过日子。灵芝姊妹四个,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哥哥叫灵宝,已娶妻生子,两个姐姐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灵芝出嫁时,曾见过她俩个姐姐一面,长得和灵芝很像,她俩都嫁在周围的大山里。
灵芝是半文盲,只念了两年书,村里的学校只能招收一、二年级的学生。升入三年级的学生,要到二十里以外的学校去念书。不仅路途远,还得住校。每月只能回家一次,来回都得步行,且走得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
灵芝不愿去,父亲也没逼她。就这样,灵芝十二、三岁时就跟着父亲和哥哥上山干些轻活。有时也跟着哥哥上山采点野生草药,以补贴家用。冬闲时在家里跟嫂子学习针线和饭食。
灵芝十六岁时,是马家岔村最年长的姑娘。她长相平平,身材偏瘦,身高有一米六五左右。瓜子脸,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但牙齿长得不好看。
她不太爱笑,即使笑时也总是爱用手捂着嘴巴,因为灵芝的门牙是由里往外翘的。
灵芝虽然人长得一般,可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巧女。她的针线、饭食在村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我见过灵芝,给他侄儿做的百岁老虎和长岁,就像去订做的一样。
一日,灵芝给我看了她纳的鞋底,两大摞,足有二十余双。我说怎么纳这么多鞋底,灵芝说等她出嫁时要带到婆家去。还说纳得鞋底多,就寓意着底子厚,也就是家底厚了。怪不得村里的小姑娘们,有空时都坐在自家门前纳鞋底呢。
谷雨过后,天气渐暖。我和张玉芬想去山那边的香椿沟去摘点香椿吃。可我俩又不太敢去,因为对这山里的路还是不太熟悉,我们只好约了灵芝一起去。
临行前,灵芝在大黄狗脖子上挂上了铃铛,说这样可以吓唬狼。我俩害怕了,不敢去了。灵芝噗嗤一笑,说我骗你们的,没有狼,铃铛的响声好作伴。就这样,我俩跟着灵芝出发了。
盘旋在山里的小路很窄,不太好走,除了上坡就是下坡。有的路段狭窄蜿蜒,就像羊肠,两人不能并排行走,只能一前一后。走了约一个多小时,才到了香椿沟。
一望无际的香椿树,依沟的两坡生长,就像人工栽种的一样,一片连一片。嫩嫩的椿芽,绛红肥厚,长满了树的枝头。在微风地摇曳下,散发出了清幽幽的阵香。
这么多的香椿无人采摘,可见这里人烟稀少,离村庄太远了。
顾不得路途的劳累,我们立即动手摘了起来。灵芝告诉我俩,要选叶大的,尽量不要采摘太嫩的,太嫩的不适合腌制。
接着,灵芝领着我俩去了沟西的向阳坡,那里光照充足,香椿叶厚芽嫩,色泽油润。一会工夫,我们每人摘了满满的一背包。
灵芝说,再过几天,这里就会热闹了。人们会从四面八方,成群结队地涌到这里,来采摘香椿。
灵芝还说,前天刚下过雨,香椿不用清洗。回去后,把香椿摊在篦子上,在通风阴凉处稍凉一凉,即可放在坛子里。撒上细盐,拌匀后密封,这坛头茬香椿就算腌好了,能吃到来年开春。
返回时,灵芝麻利地折断了两棵镰柄粗的香椿树,用树干为我俩做了两根拐杖,我俩坚持不要。灵芝则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多条拐杖多条腿。为了不辜负灵芝的一片好意,我俩拄着拐杖,跟着灵芝下山了。
有拐杖拄着,下山时还真是多了几分稳当,轻松了许多。灵芝没有拄拐,她说这里再陡的山路她也走过,眼前的路对她来说还用不着拐杖。
临近中午,我们到了村前的路边。走山路是很累的,我提出歇息一下,便在路旁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这时,张玉芬放下背包,到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三瓶矿泉水递给了我和灵芝,我接过瓶子,一仰脖把一瓶水咕噜咕噜地全喝了下去,可灵芝说什么也不喝。无奈,张玉芬扭开瓶盖,把瓶口对在了灵芝的嘴上,逼着灵芝喝了下去。
第二天清晨,我和张玉芬一起到山下的河边洗衣服,这里的河是石头底,河水清澈透明。我俩坐在龟背一样的石头上,洗着昨天从香椿沟回来换下来的衣服。
这时,灵芝也来到河边。她递给我一块钱,说这是昨天喝水的钱,让我转交给张玉芬。张玉芬听见了,立马把这一块钱又塞到了灵芝手里,灵芝不接。
这时,张玉芬从兜里掏出了十元钱,直往灵芝兜里塞。说这是俺俩吃你家核桃和柿子饼的钱。灵芝急忙解释说,核桃和柿子饼不是花钱买的,是自家栽种的。灵芝把钱丢在地上,拔腿就跑。
望着灵芝远去的背影,我看出了灵芝的憨厚与纯朴,就像这眼前的河水一样清纯,感受到了山里人的真诚和善良。
麦收后,天热了起来,连队建了个茶炉,想招个烧茶炉的临时工。时间三个月,工资每月九十块钱。当时我和张玉芬到连队里,推荐了灵芝,连里也同意了。灵芝在我们连队干了三个月,受到大家的一致好评。为了感谢我们,年末,灵芝给俺俩每人做了一双割花鞋垫,和两编织袋核桃。
春节刚过,在一个下雪的日子,山下停了一辆皮卡车,车上簇拥着红花。一阵阵鞭炮声,震响了这寂静的小山村。
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把灵芝从半山腰抱到山下的迎亲车上。灵芝的眼睛红肿,眼泪不停地往下流。望着远去的迎亲车,我和张玉芬都哭了,灵芝才十七岁,嫁人太早了,张玉芬还说,灵芝根本就没进入青春期,不够突出的胸膛,足以说明她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
一天,灵芝的嫂子和我俩说:“姊妹四个数着灵芝有福,再也不用爬山了。山外的婆家,是一马平坡的地。老汉(当地人对丈夫的称呼)是卖豆腐的。虽说大了十几岁,可吃穿不愁,庄户人家就图个好日子。山里姑娘能离开大山,嫁到山外,真的是一种福分。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们连队也从秦岭撤了出来,再也没见到灵芝。每当想起灵芝,就会想起由她带路,去香椿沟和因喝了我们一瓶水,而还一块钱的的往事。 如今,也不知灵芝在山外过得怎样,但愿那一大摞鞋底,能给她带来丰厚的家底,带来好日子。
作者简介
刘希玲,女,莱西市水集二村人,原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理事、莱西市作家协会原副主席,现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多篇散文、短篇小说刊登于省、市级刊物,偶有获奖。书法作品先后入选《沽水墨韵》《莱西机关书法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