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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尴尬
文/龚播雨
父亲从县中回来,奶奶发现他神色有点不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孩子的形色一般是逃不过慈母的眼睛的,为了叩开父亲的内心,吃晚饭时,当着一家好多口子,还有家里一些长短工,奶奶并没有问爸爸什么,只是一味的往爸爸碗里夹菜。爸爸也感觉到了奶奶的异常,只是不起笑脸地说,妈,夹那么多干啥?
奶奶说,我爱崽又一个月没回家里,在学校里怕吃不到几个油星。然后冲大家笑着。大家都咐和着,是啊,是啊。
夜深了,月光映窗,几枚竹影也映在窗上。
见儿子房里还亮着煤油灯,奶奶踱着三寸金莲走到门前,轻轻叩响门环。
奶奶隔着个门问,儿呀,咋还不睡,这么夜了?!
然后就推开了门,奶奶把一杯热茶放在床头柜,爸爸正借桐油灯看书。
奶奶是个爆性子,但对于儿子却一贯温柔,只是一边坐到床沿,一边望着爸轻声问,儿呀,妈觉得你有心事,什么事?告诉妈,妈给你拿拿主意。
爸望了一眼奶奶,准备说,然后又把话吞了回去。
越这样,越是急坏了奶奶。奶奶这时只是尖着眼盯着爸爸那双大大的眼,弄得爸爸不得不屈服似的。爸说,妈妈,你在这深山里掌管这么多田土,我真担心……
然后又中止了说话,看奶奶如何反应。
奶奶只是顺着话茬说,担心啥?!然后又望着爸笑笑。
爸爸这时好像被奶奶敲开了话匣子。
爸说,现在县城解放了,湖南都解放了,是和平解放的。国民党怕撑不了几日了,现在共产党在我们高中招干部,说是急需有文化的,我准备去县城参加统一考试。
奶奶说,你才读高二下期,才十六岁,还未成年,会收你?!
爸说,那没问题,想点办法就行了。
奶奶倒抽了一口冷气,唉——不是妈不肯,而是实在你太小了!妈怎放心,我的肉汤水养大的儿呀!就算你呆在家无事可做,家里那么多田土养活不了你?!况且家里也需要读了书的打理!
爸爸看奶奶急了,然后望望窗外,说,妈,你赶紧把田土转卖了,我看形势有点不对!
哪不对,看你是读书读糊涂了!那时要你读书是看家里能读出个大才,当个大官,才好护着家里的平安,看来我搞错了。
爸怕伤了奶奶,就说,妈,我没错了,我在外虽然读书,但有几个同学家也是大户子,说他们已经在转卖田土了。
奶奶说,反正,你爸在外打仗,又没音讯,这个事同你那个考试的事,我都不同意!
爸说,妈!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奶奶说,不听!不听!就是不听!出卖祖业,妈会被指着鼻子骂的!
妈,那我考试事一定会要准许?
奶奶说,我说了两个事都不行。在家呆着,然后又转换了口气,软软的道,儿子,听话,你是妈的宝贝,你哥读军校那么远,怕是一时半回不来,你再一走,那妈妈的天会塌掉!
爸说,不会吧!
奶奶走时,只是默不做声,消失在门外桐油灯照不到的夜色里。
第二天,有人报告奶奶,少爷不见了。
奶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望着门外,眼泪掉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