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韭菜饼
文/路等学(甘肃)
一九八九年农历正月十六日,镇原县被大雪笼罩,寒风卷着雪粒呼啸不止。
父亲踩着厚厚的积雪推门而入,裤脚沾满雪水,鞋帮结着冰碴,手里小心翼翼攥着一小捆鲜嫩的韭菜。他把韭菜递给母亲,随后才搓了搓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声音带着喘气后的沙哑:"菜不多了,我全部拿回来了。"没人知道,为了这捆韭菜,他从五里沟往返祁家川,在漫天飞雪中跋涉了十多里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祁家川的温室。
母亲接过韭菜,将其细细切碎,混着金黄的鸡蛋、喷香的肉丁,在案板上忙碌开来。面团在她布满裂口的手中翻转,擀成薄如蝉翼的面饼,一层韭菜馅料、一层面饼,足足叠了七八层,再放进烧热的铁锅,滋滋的油煎声与窗外的风雪声交织。
待韭菜饼出锅放凉,母亲取出好几层馍馍衬衬,仔细将饼层层包裹。她特意在我的帆布包衣服堆里腾出个角落,把韭菜饼轻轻塞进去,这时才开口道:"路上吃吧,路上可能碰不到饭馆。"那些泛着面香的旧布,曾无数次垫在蒸笼里托着暄软的馒头,如今又妥帖地裹住温热的饼。
我站在堂屋门槛前,皱着眉头嗅到帆布包里飘出的韭菜香气。作为工作五年的"公家人",我实在不愿背着这样简陋的吃食挤长途班车。我扯开背包,取出那包用馍馍衬衬包着的韭菜饼,语气生硬:"不带了,车上味道大!"老旧的馍馍衬衬被随意丢在一旁,母亲僵在原地,手悬在空中,半晌才默默捡起布,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却终究没落下来。
班车在盘山路上艰难爬行。暴雪封路,能见度不足五米,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司机只能凭经验摸索前行。原本半天的路程,从清晨七点捱到晚上九点才到三岔镇。饥肠辘辘的我蜷缩在座位上,看着邻座大娘掏出冷硬的窝头,胃里翻涌的饥饿感愈发强烈。
破旅馆的窗户漏着风,玻璃碎处糊着泛黄的报纸,雪花从缝隙里钻进来。被褥散发着霉味,炉子里的煤球早已燃尽。我裹紧衣服,在寒风中辗转反侧,恍惚间又闻到那股韭菜香。
第二天清晨,开往演武乡的车停运。我咬咬牙,背着沉甸甸的行李徒步上路。四十里山路全是齐膝深的积雪,寒风卷着雪粒往衣领里灌。走到正午,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像灌了铅,只能捧起路边的积雪充饥。
就在我哆哆嗦嗦翻找干衣服时,指尖突然触到帆布包夹层里一个方方正正的硬物。扒开层层衣物,裹着馍馍衬衬的韭菜饼赫然在目!布料边缘被油渍浸透,却将饼身护得完整,边角还留着母亲指尖捏出的褶皱。咬下第一口,冷透的饼皮依然酥脆,韭菜与鸡蛋混合的香气裹着猪油的醇厚在口腔散开,咸香与寒意碰撞出滚烫的酸涩。
风雪中,我一口雪一口饼,任泪水和雪水混在一起。此刻才明白,父亲在暴雪里往返跋涉的十多里路,母亲藏在饼中的,都是比山还重的爱。那些被我嫌弃的韭菜饼,成了穿越风雪的温暖,是世间最珍贵的馈赠。
此后多年,每当闻到韭菜饼的香气,我总会想起那个风雪交加的正月十六。时光带走了父母的青丝,却带不走记忆里韭菜饼的温度。那是年少轻狂时辜负的爱,也是岁月沉淀后,最刻骨铭心的悔与念。
风雪韭菜饼
——给父母的一封未寄之书
三十六年前的春天
雪还在镇原县的皱纹里打转
你深一脚浅一脚踩碎十里苍茫
裤脚的冰碴 是祁家川温室
偷藏的最后一缕暖光
案板上月光碎成银箔
混着金黄蛋花 化开猪油的柔肠
布满裂口的手将牵挂反复揉捻
擀成薄如蝉翼的念想
铁锅腾起的热气里
煎出游子归途的航标
我粗暴扯开馍馍衬衬的温柔
把爱摔在呼啸的风里
你弯腰拾起沉默的碎片
转身时 佝偻脊背驮着
比雪更重的伤
班车碾过结冰的盘山道
饥肠在暴雪里摇晃
漏风的旅馆窗口
韭菜香在记忆深处疯长
徒步四十里的绝望时刻
指尖触到夹层里
被体温焐热的倔强
油渍浸透的布角
缠着你围裙的蓝布线头
咬开冷硬的饼皮
涌出三十六年前的春潮
父亲跋涉的脚印
母亲藏进风雪的牵挂
在喉间酿成滚烫的酒
此刻雪落无声
我站在时光对岸
终于读懂
那些被年少辜负的温度
是岁月窖藏的盐
腌渍着半生愧悔
和永无法偿还的
山海情长
路等学,男,汉族,中共党员,甘肃省科学院生物研究所正高级工程师。主要从事农业区域经济研究,食用菌基础理论、应用基础研究,食用菌优良菌种示范生产和应用推广工作。
长期以来,在科研及推广工作中以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和踏实勤勉的工作精神,求真创新。坚持面向我省特色食药用菌特色资源,进行食用菌的基础理论研究;面向食用菌产业发展需求进行应用基础及应用研究;面向我省扶贫攻坚主战场◇进行区域经济研究◇选择解决生产一线实际问题的科研开发项目,筛选新品种,创新新技术。通过食用菌菌种的生产、应用和推广,服务菇农。推动甘肃省食用菌产业可持续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