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读写新讲堂 雷瑜琨
Article source: Read and Write New Lecture Hall
往事如烟,飘散在逝去的岁月长河里。然而,烟霭深处总有几点星光,在时光隧道中闪烁不灭。每当忆起,便觉暖阳在身;细细品味,又似香茗醇酒,甘甜绵长。
1991年,我高考落榜。在家昏睡三天后,经母亲耐心劝导,我决定前往西安,投奔在西北电建局担任领导的三爷,期望能寻得一份差事。
那天清晨,天还未亮,我像做贼般悄悄离开了村庄。
坐上西宝中线开往西安的班车,我的“东征”之旅就此启程。随着班车缓缓前行,我的世界也在不断延展。我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尽情欣赏着别样的“异域”风光。
车辆前方,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刹那间霞光万丈。晨曦中,路左边的玉米与辣椒高低错落,叶片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宛如珍珠点缀着翠绿的世界。右边渭惠渠两岸,白杨树挺拔耸立,树叶随风轻舞,恰似茅盾在《白杨礼赞》中所写:“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所有的丫枝一律向上,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
透过树木间隙,远处黛青色的秦岭若隐若现,青灰色的云朵被镶上了金边。极目远眺,蔚蓝的天空、起伏的山峦、碧绿的田野与袅袅炊烟交织成一幅绝美的田园晨景。我不禁脱口而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高考失利的阴霾瞬间消散,甚至狂妄地将自己比作陶渊明,一厢情愿地在颠簸的座位上做起了美梦……
迷迷糊糊间,不知过了多久,我下了车,随着人流走出玉祥门汽车站。眼前,繁华都市的高楼大厦与巍峨的古城墙映入眼帘,秦砖汉瓦的古韵与现代气息扑面而来。一切都那么陌生,我仿佛误入桃花源,又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目瞪口呆地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以及穿梭于马路上形态各异的车辆。
辨明方向后,我在汽车站门口的商店买了一张西安地图。经过两次换乘,竟然奇迹般地找到了三爷的单位,并在办公室见到了慈祥可敬的三爷。
说明来意后,三爷详细询问了我的高考情况,还帮我制定了复读计划。他结合自身的求学经历,向我讲述知识的重要性与上大学的必要性,最后用家乡优秀前辈的励志故事鼓励我,坚信我来年定能金榜题名。
在三爷家吃过午饭,因三爷下午要去渭河电厂检查工作,家中长辈也都要上班,我便提出返回武功。三爷见我归心似箭,无法挽留,便给了我充足的路费,姑姑等长辈也给我装了一袋礼品,随后我便告辞离去。
下午四点左右,我赶到玉祥门汽车站,却惊觉所有路费竟在公交车上被盗。我提着装有礼品的袋子,呆立当场,满心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脑海一片空白。再返回三爷家怕丢人,而老家远在70公里之外,根本不可能走回去。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我还是第一次出远门。如今已身无分文而回家车费却要三元钱,困境中的我毫无办法。随着时间流逝,无奈与恐慌将我紧紧包围。
看着一辆辆开往不同县域的班车离站驶出,我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此时,武功家乡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飞速闪过,父母、村人、老师、同学,甚至平日里让我痛恨的同学,此刻都显得无比亲切可爱。我安慰自己“天无绝人之路”,忐忑地走向一辆驶往武功的班车。
“叔,我是咱武功的,钱被盗了,我把这袋礼品给您,您捎我回去吧。”我怯生生地向车下揽客的售票员叔叔央求。
这位叔叔看起来五十多岁,两鬓斑白,中等身材,略微发福。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上移,询问我是武功哪里的。我如实回答后,叔叔便让我先上车。
我千恩万谢地上了车,和司机打了招呼,把东西放在副驾驶位,然后走到车后排靠窗的角落坐下,生怕占了其他乘客的好位置。坐定后,满心都是感激,都不记得上车时语无伦次地说了些什么。此时,天空渐渐阴沉下来,云层笼罩了大半个天空,西边天际却有一缕阳光冲破云层,如同一道光柱,将天地相连。
大约十分钟后,售票员叔叔没能揽到更多乘客。他看了看表,无奈地对司机说:“五点了,发吧,时间到了。”司机不情愿地发动车子,还叮嘱我坐好,对售票员说:“看来只能路上拉人了。”售票叔叔站在打开的车门台阶最下方,一手扶着门内立柱,一手大幅度地向内甩动,朝着站内广场的行人一遍遍呼喊:“武功的,武功的走了!”可直到车子驶出车站大门,车上依旧只有我们三个人。
车子驶离车站右转,不远处的古城墙出现一段长长的豁口(那时的城墙有许多段尚未连接),豁口路上横架着电缆线,长长的公交车车顶伸出两根辫子状的杆,与缆线相连。在豁口外,车子左转朝西驶去,我估摸着这就是回家的方向。
此时,云层愈发厚重,太阳收起了最后一丝光芒,那片云层的空隙也被乌云填满。狂风呼啸,绿化带里的树叶裹挟着尘土,被卷向天空。尽管天气恶劣,我的心情却格外舒畅,暗自庆幸遇到了这位好心的售票员叔叔。
“哐”的一声,车子突然熄火,司机说车坏了。我们三人合力将车推到路边,他们检查了一番,确定无法继续前行。售票员叔叔走过来对我说:“小伙,给你三元钱,你到前面仪表厂门口等,那里还有回武功的车路过,你坐上去就能回去了。”说完,他上车把放在副驾驶位我的东西,连同三元钱一起递给我。我再三推辞,他看着我说:“别推了,我手上都是机油,拿着!”这时,我看到叔叔脸上虽沾着黑机油,可那面庞却透着家乡人特有的慈祥与和蔼。我问叔叔要他家地址,想着回去后把钱送去,他却说:“这么点小事,送啥,赶紧去赶车!”说完便又钻到车下修理。
在仪表厂门口等了约20分钟,我看到标有“西安 - 武功”的班车驶来,赶忙挥手示意上车。车子穿过咸阳,驶上西宝中线,看到路左边的渭惠渠,我知道离家不远心里也踏实了。车外乌云密布,冷风从车窗缝隙不断灌进来,可我却感觉如沐春风,那位叔叔慈祥的面容不时浮现在眼前,也不知他的车今天能不能修好。
车子驶到兴平西闸口南边时,突然右转,偏离西宝中线向北驶去。原来这车是走西宝北线去武功镇。若继续坐下去,就南辕北辙了,我只好再次下车,提着东西孤零零地站在狂风呼啸的西宝中线上。天色愈发阴沉,白杨树被风吹得倾斜,却依然顽强地与西风抗争着。
天快黑了,家还在50里外,回家之路再成囧途。我只能在风中沿着西宝中线向西步行,还不时回头张望,盼望着能有一辆西行的机动车,哪怕是拖拉机出现。然而,一次次回头,换来的却是一次次失望。就在我近乎绝望时,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从后面赶了上来,我心中一喜,想着哪怕能坐他的自行车,也比走路强得多。
这位热心小伙和我年龄相仿,性格直爽。听我说明情况后,我们便互相载着对方,轮流骑行。夜幕降临,零星雨点随风袭来,整条中线路上,只剩我们二人在风雨中奋力前行。
小伙是兴平桑镇人,坚持把我送到西宝中线武功地界,说这样我能早点到家,他再折返向东骑回家。
这位素不相识的朋友转身消失在风雨中,即便早已看不见他的身影,我仍心怀感激,朝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凝望…… 我再次转身,踏上家乡段的中线道路。此时,风停了,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我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径直前行,心中默默祈祷那位好心的兄弟和售票员叔叔不要淋雨。黑暗中,我的视线模糊了,伸手一抹,是温热的液体,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第一次西安之行虽已过去34年,却让我终生难忘!那一天,人世间的真善美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时至今日,我常常会默默望向家乡的方向,轻声询问:售票员叔叔,您身体是否安康?兴平那位骑自行车的兄弟,你还好吗?